时间如同荒芜城池里的一颗石子，它见证过破败，见证过繁华，见证过圆满，见证过缺憾。
所有东西都在时间里变得斑驳陈旧，但总有一些见证者记得他们的存在，哪怕已经不记得那些浮华城市的人和事的模样，但是那种感觉总会在心间流淌，叫人念念难忘。
那是繁华人世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屋子，在黑夜中它却不容忽视，暖黄色的温馨光束从窗台透出。
窗台修剪整齐的几株花木盆栽，翠绿的叶片在清凉的夜风中摇曳招展，散发出勃勃生机。
徐茵和张小顺，整个人如同进入了一个奇幻的空间。
他们从俯视的视角，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或者说是那些展开的画卷，在慢慢的靠近他们，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迈出一步。
阳台攀爬的藤蔓，客厅暖黄的灯光，在耳中变得慢慢清晰的欢声笑语。
他们如同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世界，只是他们近距离看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那些正演绎着悲欢离合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这是我曾经的家！”身旁的张小顺看着客厅里笑闹着的一家三口，眼眶忍不住湿了。
“小顺叔，如果你难受的话就尽情的哭吧！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现在的自己回到过去，看到曾经自己幸福的画面，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徐茵无法想象，但是也能明白那绝对不好受。
“小茵茵放心，叔没事！叔只是快要找回曾经所有的记忆，心情有些激动。”
徐茵沉默没有再开口说话，她的余光扫到压抑着哽咽的大男人，手指深深的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此时的他很痛苦，或许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抵消心里的疼痛。
在他们几步远的沙发上，一家三口正笑闹着。
“哈哈！老婆是不是很惊讶？”
“这是你送给我的？你不是才发工资吗？干嘛乱花钱？整天累死累活挣钱，多不容易啊。”
面容普普通通，气质却十分亲和的低马尾女人，惊讶的看着手中一只银镯子，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喜爱的神色，抬头看向自家男人的眼神却忍不住心疼。
“给家人花钱怎么算是乱花钱？你跟着我几年也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而且老婆你忘记了，明天是你和我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呀！”
“傻瓜，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很好了。还傻乐呢？你看你都瘦了。”女人笑骂他一句，伸手将茶几上的橘子剥了皮，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自家男人，一半给了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儿。
“橘橘好吃！”在怀中闹腾的女儿接到橘子之后，立马安分下来，认真一瓣瓣掰着朝自己的嘴里塞，小脸包吃的咕囔囔的。
“小如意真乖！”男人看到妻子怀里呆萌的女儿，忍不住手痒，将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
“老婆你看吧！前面公司裁员你紧张的不得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是跑外卖，我加把油努力干，收入可不比在公司里的时候低。”
男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一并将手中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妻子，一边絮絮叨叨的给妻子讲入职后的新单位，同事十分好相处，自己最近接到的活，路程都不算太远，就算有时候路不熟超了时，点外卖的顾客也都十分好说话。
妻子眉眼的担忧，在他的叙述下被慢慢的抚平。
末了，妻子又为他剥了一个橘子，笑着道：“今天的橘子真甜，家里人都爱吃，明天我再买点回来吧！”
家里最喜欢吃橘子的是自己吧！
男人想着，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窗外的月亮很圆，此刻的风也变得很温柔。
在眼前的画面，如同水墨般褪色消散之际。
徐茵听到了身旁张小顺的怅然呢喃。
“老婆……小如意……”
画面一转，此时不再是夜晚，而是阳光明媚的白天。
入目皆是白，墙也是白的，灯也是白的，连对面的人穿着的衣服也是白的。
“医生，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我下午还要赶回去送外卖。”
对面的医生扶了扶眼睛，用某种蕴含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一张纸放在桌面上，推到他面前，语气严肃。
“张先生，你的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已经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张小顺愣了愣，慌忙扯起桌上的那张纸来来回回的扫视者。
“这，这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胃癌？怎么可能？”
他神情变得慌乱，脸色一点点的变得苍白起来。
“张先生，你不要太激动，这对你的病情会有影响的。”对面医生十分有职业操守的劝慰着，客套官方的话语似乎重复了许多次，已经变得十分的平淡和熟练。
“我平时身体好的很，我只是因为熬夜接单，睡眠不足太累了而已，怎么可能是胃癌？”
“张先生，心情平和有助于你的身体健康。”
对面的医生拿着一只钢笔在白纸上草草的写着什么，可有可无的给出一点回应。
“心情平和？我TM都要死了，还要保持心情平和，平和给谁看。”张小顺将手中的检查报告撕了个稀烂。
飘飞的纸张，如同片片冻结心脏的雪花。
对面的医生抬起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可能会随时失控发狂的疯子。
张小顺静静的看着医生，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觉得他应该看到了宣判他死亡的死神。
他败下阵来，挺直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脸上的气焰也消失。
“医生，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
在他的道歉声中，医生警惕的神情也慢慢的放松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可掌控万物的表情再次回归脸上。
“医生，请问，请问我还能活多久？”张小顺蹲下身子，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碎纸片。
“胃癌晚期患者理论上来说，一般可以存活三个月到三年之间不等。”
“其实张先生你不必灰心，目前对于胃癌的治疗方法有好几种，就比如手术治疗……”
“医生，谢谢你的好意。”张小顺将所有的碎纸片收集干净，一股脑全扔进了垃圾桶。
“麻烦医生帮我开一点药，特别是止痛药，价钱不要太贵的。”
医生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向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怜悯。
“你要想清楚，价钱便宜的止痛药效果就没那么好，你确定？”
张小顺自嘲一笑。
“我，确定。”
……
推开家门是满满的烟火气，贤惠的妻子在厨房忙碌，饭菜香勾动着人的味蕾。活泼可爱的女儿在沙发上摆弄她的粉色芭比娃娃，嘴中断断续续的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儿歌。
距离确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爸爸你回来了，今天有没有给我买糖？”小如意短胳膊短腿的小跑过来，脸上全是惊喜。
“哦，今天爸爸忘记买糖了，只有爸爸回来了，你是不是不开心。”张小顺试图忘记心中的阴霾，忍不住逗弄起面前的女儿。
“那今天就不吃糖了，爸爸回来就好了，有了爸爸就有了好多好多的糖。”小人儿想了想，说出的话却让人张小顺忍不住鼻子发酸。
“小如意……”张小顺紧紧的抱着女儿，将快要涌出眼底的泪，深深的逼了回去。
“你们一大一小还在磨蹭什么？赶快去洗手来吃饭。”妻子系着围裙，手中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耶！吃饭了！”小如意开心的欢呼，缩到父亲的怀里，像一个小公主一样撒着娇。
“爸爸，我要你抱我去洗手。”
“好好好！今天爸爸全都听你的。”
……
饭桌上，妻子不停给他夹着菜，关切的问他。
“老公，你最近的饭量怎么变小了？我看你最近都瘦了很多，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
张小顺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强忍着胃部的疼痛微笑说：“其实还好，你是知道的，跑外卖的时候上楼下楼的，再胖的人也会慢慢的瘦下来，你别多想。”
“你最近怎么总是戴着帽子？”
“我，我就是有时候觉得时间比较赶，懒得打理头发，戴起来比较方便。”他压下心里的苦涩，没敢说自从确诊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压力过大，还是药物的原因，他的头发掉的有些厉害。
他怕细心的妻子发现什么，总是戴着帽子掩饰，今天妻子发现后，他就干脆想找一个幌子把它圆回去。
“你看天太热，我直接剃光了。”他当着妻子的面，将光光的脑袋在她面前展示。
妻子见状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但旁边的女儿见了，哭唧唧的掉了眼泪。
“爸爸的头发不见了，爸爸变丑了。”女儿不依不饶，哭得很伤心。
吓得张小顺赶紧将帽子戴在了头上，哄着女儿。
“小如意，别哭别哭，你看你看，爸爸戴上帽子就变得和原来一样了。”
妻子听了却在旁边噗嗤一声笑，解释道：“昨天我刚给女儿讲了一个睡前故事，里面一个最大的反派就是一个光头。”
张小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看来在女儿面前我都不能将帽子摘下了，不然把她丑哭了可怎么得了。”
画面变得暗淡扭曲，不远处的两个人全都红了眼。
徐茵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小顺叔就戴着帽子，每当帽子要掉落时，他都非常紧张。
哪怕他忘记了家人，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潜意识里，永远记得不能吓到自己女儿。
张小顺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帽子，再也忍不住。
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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