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已是凌晨,做完手术的士兵陆续的被推进两侧的病房,荣昭在他身后带着笑,裸着上半身跟在温煦身后,温煦蹙着眉,脚步不停的超前疾行。
转身之际,走廊中间一个护士推了一车的药品就要撞上温煦,荣昭眼疾手快的将那人拉回怀里,那护士见是院长,赶忙道了歉,又不等两人开口,推着小车消失在了原地。
“不至于吧温煦。”荣昭不可思议的看着温煦又快步前行的身影说道:“你这样倒显得我邋遢至极。”
温煦上楼的脚步一顿,凉凉道:“你总算有这个觉悟了。”
荣昭不可思议的跟上温煦,上了二楼已不见那人的踪影,拧开温煦的办公室,踩上那张薄薄的地毯,荣昭觉得这屋子里满是温煦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后,他的视线被书架上一卷画吸引,若猜的不错,那画该是前些日子见过的。
走上前后,那画却不再对他兴趣,书架上的几张照片整齐的放在一角,最上头一张是温煦的一张单人照,穿着一身象牙色长袍,目光定定的看向镜头,应该是回来后才照的,金色的眼镜在照片里不显颜色,方正的镜框并未将这人的眉眼完全遮挡,显得格外书生气,他脑中蓦然回想起温煦不戴眼镜的样子,似乎更狡诈些。
想着,他哼笑一声的同时,身后也传来了开门声。
巧,是真巧。
温煦身上换的这件,恰巧就是他方才看到的照片里的那一件,如今看来,那面料上还有缠枝纹,荣昭抬手摸了下胸口处的绷带,温煦斟茶时不忘问一句:“怎么了?”
荣昭抚了两下放下手,坐到温煦身边,喝茶前回他:“无事,心中慰叹温小爷的技术高超。”
不知为何,温煦一整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确实轻松下来,他勾唇道:“日后还是少来麻烦我。”
荣昭看了那眉眼带笑的人,与之一同笑道:“尽量少来见识你的医术。”
“你今日还回府吗?”
荣昭心中默念:这是赶自己呢?
“回,卫兵已在下头等着,待最后几个人从手术室出来,我便回了。”
温煦讶然的点了点头,未曾想到荣昭竟还是如此关心下属的人。
“不必如此愕然,他们是我的兵,我亲手练出来的兵。”荣昭放下茶杯,带着傲意缓缓道:“他们也才十**,与那日在天津遇到的学生无二,只是没钱上学,便凭着一腔热血参了军。”
“前批撤退的名单里没有他们,我就带着他们死守北平。”荣昭看了眼温煦,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眼瞳此刻不再有往日的距离,荣昭看着他继续开口:“公平吗?他们也是孩子。他们也是军人。可是上头单单留下了他们。”
“往日里叫嚣厉害的几个胖老头儿,几日前就夹着尾巴滚去了南方。今日打仗之前,我问他们,怕不怕。”
“怕不怕。”温煦看着荣昭重复问道。
荣昭眉头一挑,眼中的桀骜不驯显露的彻底,说话间,好似那些青年说话时的神情与他一模一样。
“为何要怕,我们堂堂正正卫守国家,该怕的是那群仗着武器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百姓的畜生。”荣昭嘴角一笑,继续道:“死而无憾,今日到了这番境地,才能真正与前人感同身受。”
“他们是优秀的青年。”温煦肯定道。
“自然。”荣昭说:“我带出来的兵,就不会有孬种。”
“我信。”
温煦瞧着对面这人在听完这话后的表情,面上带了温润的笑,冲他道:“夜里凉,披上衣服吧。”
“咳......你、你的伤究竟怎么回事?”荣昭浅酌一口茶水,换了个话题问他。
温煦缓缓收回了笑,腹诽:荣昭可真是长了张嘴。
“无事,不留心撞了一下。”
荣昭的眉心一拧,开口:“那指印还清晰着,要我拓下来去找人?”
温煦听着心中又火大起来,看着荣昭说:“为何要去找。”
是啊,为何要去找。荣昭突然一个呆愣,茫然抬手捂住胸口,温煦却以为荣昭哪里不舒服,关切问道:“可是哪里疼?”
荣昭抬眸对上温煦的双目,心里突突直跳,见着那人就要上前的手,他捂得更紧,人朝后躲了一下,忙说:“无事,我瞧时间不早,该是你休息的时候了。”
温煦不知所以然的坐在原地看着荣昭腾一下站起身,捂着胸口说:“我去瞧瞧他们,然后回府。”
温煦才开口欲回,结果这人说完转身就走,独留温煦一人在原地举着茶杯发懵。红棕色的木桌上还放着一杯留有余温的青瓷杯,杯中剩了小半茶水,温煦看着那人用过的杯子,桌上的那只手忍不住在圈点两下,而后屋内响起一道浅笑,温煦抬头将一杯清茶饮尽,轻置于桌上,同荣昭一样起身离开。
二日上午,接近午时,温煦去了袁倚秋的戏班子。
甫一进门,里头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台上今日唱的是《红鬃烈马》[1] 其中一出折子戏[2]——《武家坡》[3]。
正演至薛平贵借问路试探王宝钏那儿,温煦掀袍落座,立马就有人将花生瓜子和茶水张罗上,温煦许久未曾听戏,搭于桌上的手还是止不住的随板式的快慢动作着,与台上人的一顿一快频率出奇一致。
沈孝谦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没想到温院长还喜欢听戏。”
耳畔声音响起,温煦停了手中动作,侧头对上沈孝谦不算和善的目光,温声道:“许久未听而已。”
沈孝谦轻哼一声,目光放至台上咿呀戏唱的两个戏子,低声说着轻瞥了下身侧那人道:“昨日都来了,怎不等我与父亲回府就走了。”
温煦眉尾一挑,看着台上躲逃的旦角儿,开口打趣:“若非紧急,我定是不会去见伊筠的。”
沈孝谦扭头看着温煦侧脸,收了目光放在那人的手上,再抬头时眼中没了那不善,语气却很冲的说:“今早伊筠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全是你惹的。
“今早动身?”
“嗯。”沈孝谦低低应了一声,看了眼两人周围的人,才继续开口:“我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只晓得那人是天津的。”
天津的......温煦指尖转动着一粒瓜子,脑中蓦的一下想起一个人的名字,万玉涵。
会是他吗?温煦心中猜测。
台上的戏,未必就比台下的多。
乐康和李北一左右站在温煦身后,将场内看戏的众人观察了个仔细,一前一后收回视线,乐康凑近了李北一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右后角儿那桌不对。”
“我也这么瞧着,也不像提前来的。”
李北一的话刚说完,后头入口传来了场内专门添茶倒水伙计的高声:“哟!您几位里边儿请!”
伙计的声音极高,盖过下头人的小声交谈,引得众人频频回头,乐康和李北一闻声转头,皆瞳孔一震,乐康大喝:“不对!冲咱们来的!”
这话说完,温煦和沈孝谦也起身看向后头,乐康和李北一左右护着温煦,沈孝谦带来的人也护至他身前,五双眼睛一同看向门口刚进来的那三四个人。
那几人目光凶恶的盯着他们,各个都是练家子,粗壮的臂膀一揽就将那说话的伙计拽到身前,看着温煦冲手里的伙计说:“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给他报信?”
说完,这人也没动手,将伙计推搡至一边,直直朝温煦他们走来,与此同时,乐康方才说的右后角儿那桌的三个人也站了起来。
门口进来打头的男人随手抓了把瓜子磕着,盯着温煦的脸将口中的瓜子皮吐出去,而后使劲呸了一声,站到乐康跟前儿,脑袋凑近了乐康,盯着他的眼睛说:“汉奸的狗腿子,让让,挡着你爷爷打你爹了。”
“你——”
“乐康!”
乐康要上手,可李北一瞄见了这几人腰间别着的抢,他急忙拦住乐康,目光与不远处那被推到外头的伙计对上视线,那伙计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台上的角儿依旧演着,下头看客也不闲着。只是看的戏,从台上变成了台下。
那大块头话一出,四处一片哗然,发出笑声的是他的同伴,右后角儿那桌的三个客人上了前来,前头那穿着短衫的男人留着短胡茬,头发也是极短的一层,他的嘴唇偏厚,右嘴角向下有一道疤,看上去时间很久了,只是藏在那薄薄一层胡茬里不明显。
那人上来,周围的人都让开了路,他走到乐康面前那个胖实的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人从乐康面前带了回去,然后自己站在那一众人前头,冲隔了两人的温煦开口:“温家的小子,没你爹的骨气。”
沈孝谦侧头看了眼温煦,将目光放到与温煦说话那人脸上,心中很快找到了对应的名字,但他默默收回了视线,此时出头,不保自己。
“今儿有兴致本想好好儿来听场戏,没成想遇见了倒胃口的东西,不好意思了,我三弟还小,说话不中听。温少爷。温院长。您别介意。”
Talk:[1]《红鬃烈马》:京剧传统剧目,讲述薛平贵与王宝钏的爱情故事,共十三场折子戏——花园赠金、彩楼配、三击掌、闹窑降马、别窑投军、误卯三打、探寒窑、鸿雁休书、赶三关、武家坡、算军粮、银空山、大登殿。
[2]折子戏:本戏中的一出(一折)。出演全本戏费时费力,因此后来只演其中相对完整而集中突出并且可以展示演员水平的几出。
[3]《武家坡》:出身高门的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年,困顿中写下血书,拖鸿雁寄往西凉。薛平贵得信,告别代战公主,急返长安,在武家坡遇见王宝钏。夫妻分离多载,容颜难辨,不敢贸然相认,薛平贵借问路试探王宝钏,王宝钏坚守贞洁逃回寒窑,薛平贵赶至窑前,细说缘由,赔诉前情,夫妻得以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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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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