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和荣昭带着人消失在走廊拐角后,阮湘月起身至病房门口,盯着里头躺着的沈伊筠看了许久。沈伊筠额前被划了一道,薄薄的纱布在额头贴着,睡梦中双眉仍旧皱着。
又过了一会儿,阮湘月小声冲门口守着的两个青年吩咐:“守好小姐,不要再出事。”
“是,少奶奶。”
阮湘月转身走到沈孝谦面前,橙色打底绣着荷花的锦缎旗袍在她脚尖垂着,奶白色的高跟鞋露出一角,双手置于身前拿着一个同样颜色的手包,垂眸俯瞰着他言道:“孝谦,我们得去料理公公婆婆的后事,常文该带着他们回来了。”
“嗯。”
沈孝谦起身时身旁的随从自然的跟上,还没走两步就被阮湘月留下。
“你留在这儿,单他们两个我不放心。”
“是,少奶奶。”
沈孝谦侧头望了她一眼,直至两人上了车,阮湘月在驾驶室起火,车子驶出了医院的大门,与上次阮湘月警惕时是同样的位置,沈孝谦扭头朝医院二楼树冠下的那扇窗子看过去,里头立着两道身影,他看的很清楚,一道月白,一道军绿。
“你有什么话说?”沈孝谦转过头冲她问。
阮湘月冷哼一声,冲沈孝谦回道:“我们还不知道温煦接近井上的真正目的,为了你好,这件事我们自己查。”
沈孝谦深深叹了口气,瘫倒在靠椅上按着眉心说:“你我不是已经猜到了。”
“不是你我,还有温煦,说不准,现在荣昭也知道了。”
阮湘月冷冷说完,车子打了个弯进了一条小胡同,前头横着一辆板车,他们过不去,阮湘月按了两声喇叭,打院子里头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蓄着满脸的胡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一个劲儿的冲车上人道歉,他手上端着个破碗,看上去是乞讨用的,阮湘月见那人挪开了前头的板车,冲那人勾了勾手。
那乞丐小心的上前,举着碗含糊道:“贵人,贵人。”
阮湘月清透的指尖放下了两块大洋,碗中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紧接着那乞丐嘴上连连道谢,一个劲的冲阮湘月鞠躬。
车子再次起步离开这条胡同,沈孝谦才开口问:“吴婶什么时候来的。”
阮湘月想了一会儿,回道:“32年,来了北平才雇的。”
“你怎么确定温煦能在沈家找到可疑的人。”
阮湘月睨了眼沈孝谦,开口凉薄的讽刺道:“你会忘了昨日下午才发生的事吗?”
不去看身侧人的反应,她继续道:“更何况是温煦。”
“方才那个问题,只是在试探,到底是不是他怀疑的那个人。”
“那就是,昨日下午吴婶被温煦发现了,当时他可能以为,吴婶是给我和父亲报信儿的。”沈孝谦收拾好心情,捋顺昨晚在书房的过程,双拳紧攥,咬牙道:“混蛋!竟然呆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只可能是井上安插的。”阮湘月将车子停在沈府不远处,抱臂靠坐冷静分析着:“事发突然,能就近召集这么多人埋伏在东岳山还有枪支弹药的,除了岳霆就是井上。”
“恰巧,在你父亲要带着产业资金去南方留下空壳子给井上的时候,被杀了。”
“最受干扰的就是他了,如果猜的不错,他应该是想嫁祸给东岳山那帮人。”
沈孝谦摇头:“不是他们。”
“什么?”阮湘月拧眉看向沈孝谦问。
“我说,不会是岳霆他们,他们动作嚣张跋扈,这不是他们的风格。况且,今日在袁家班,我与温煦碰见了岳霆和庞墩。他们杀了三个日本人,身上带着纹身,看那样子应该埋伏了不少年。”
阮湘月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缓缓收紧,看着沈府门前出来的那个微胖妇人离开了这条街,她才缓缓开车进了门。
“东岳山的人也不能小觑,他们既是能查出那几个是日本人的奸细,自然也有能力查出其他各方的人。”
沈孝谦下车给阮湘月开车门时,听她说完,他点头道:“岳霆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临走前给温煦撂了句话,让他守着命。”
阮湘月与沈孝谦一同走着,进门就冲在门口等着的周婶说:“周婶,你来,我和少爷有话问你。”
全府现下都十分消沉,低迷的气氛在大厅蔓延开,仗着吴婶现在不在,沈孝谦快速问她:“您和吴婶住一个屋。”
“对。”
“她身上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阮湘月问:“图案,黑色的,拇指大小。”
周婶在沈家呆了快三十年,从小看着两个孩子长大,也是看着阮湘月进门到现在的,年纪虽大,可为人也是极精明,自是东家问了,那这姓吴的一定有问题,她紧皱着眉快速回忆道:“没有,我就没见过她脱衣服睡觉,有一回我就瞄见了她肩膀上有个疤,这么大,圆的。”
周婶举起手,比了一个不到铜钱大小的圆,见她这么描述,阮湘月和沈孝谦心下明了,沈孝谦已无心顾及,阮湘月面上勾着笑,冲周婶道:“前些日子您说要回老家,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今日傍晚,我就走啊。”
“周婶,南京也不安全,您要走,便和家里人去内地吧。”
“欸欸,我这趟回去就跟着儿子走。”周婶眼中冒出点泪光,抬手擦了擦,感慨道:“本该,本该是去颐养天年的,谁曾想叫土匪给害了!!”
阮湘月起身拍了拍周婶,安抚一阵后目送老妇离开,看着沈孝谦悄声道:“留下她,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很有用处。”
沈孝谦看着桌上摆着的茶具点了点头。
哒。
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室内响起,剪子与铁盘上的其他用具相互碰撞,日光照在打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反射到窗子正上头的房顶,那光斑随着温煦的动作忽明忽暗,荣昭看的入神,直到那片光斑完全消失,荣昭低头去寻来源时,才发现温煦早已端着铁盘离他好远好远。
顺着窗子吹进来的风十分舒适,荣昭不急着穿衣,在一阵阵微风里静下心绪,这屋子里满是温煦身上那种略带着清香的竹柏味道,他扭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宣纸开口问:“你写的字呢?”
温煦整理着书柜,并未回身,说道:“收起来了。”
荣昭点了点头,扭头去看温煦,就见那人摘了自己的外套拿过来,荣昭心里一紧,起身上前两步将衣服接过说:“多谢。”
温煦看着荣昭的动作,眉头微瘪,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怎么这般紧张?”
说完温煦将目光落在了荣昭刚接过的那件衣服上,荣昭笑着俯身凑近温煦说:“紧张什么?我是怕温小爷害臊。”
“......”
荣昭轻抖了下衣服,三两下穿上扣好扣子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荣少尉,只是开口却不再如初见时有距离感:“东交民巷今日来了个大人物,你猜是谁。”
温煦绕过荣昭给他到了杯茶说:“谁。”
荣昭转身跟上温煦,站在他身侧接过那杯茶水轻声道:“井上藤田。”
温煦眉头轻抬,杯上的手微微收紧,双眸看着杯中波纹,心中想:他还在试探。
荣昭将温煦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一直带着的那一抹笑终于平复下去,放下手中的茶杯,那道微哑的嗓音好像就贴着温煦的耳边响起:“我有个消息,关于他的。”
温煦侧目对上荣昭那双没了温度的双眼,听那人道:“你想让他生,还是想让他死。”
他不明白荣昭是什么意思,心下斟酌了许久,再抬眸对上荣昭开口:“一个人生死,我如何能决定。”
荣昭深吸了口气,越靠近温煦,他越发喜欢这里的味道,可是不行,他需要克制。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拿了桌上的军帽戴在头上,直挺着身子看了眼桌上摆放的杂物,薄唇轻启:“这里距离使馆街不远。”
他扭头看了眼窗子,又留下一句:“今日格外闷热,便一直开着窗吧。”
温煦听着那人离去的脚步没回头,不多时,又响起一道脚步声,温煦并未多想,开口:“荣少尉又有何指教。”
后头那人噗的一下笑出声,而后一道斟茶的水流声响起,温煦听着声音猝然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眼,那人今日穿了西裤和衬衣,又在外头套了件米色的马甲,只是不好好穿,马甲敞着怀,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鬓边两缕深棕的发丝带着小卷垂在颊侧,见温煦转了头,自顾自捏起杯子朝温煦示意后浅酌两口。
“这茶过了几遍水了?”袁倚秋才喝了两口砸吧砸吧嘴嫌弃的放下杯子冲温煦说:“过来坐。”
温煦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想起今日的情形蹙眉道:“你认识岳霆。”
袁倚秋并未否认,认真的点了头道:“认识。”
“关系匪浅。”
袁倚秋仰头看着温煦,又一次点了点头:“关系不错。”
“你早知今日他们要来闹事。”温煦笃定的说道:“你也确定我出现在那里,岳霆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袁倚秋表情微顿,瞧着温煦的双目,缓缓抬手拽了他的袖子,轻甩了两下,半哄道:“坐下说,别气呀。”
温煦顺着他的力道坐下,袁倚秋来时房门已被关上,可他依旧凑近了温煦小声道:“把你推到危险的境地上是我不对,可我肯定岳霆他不会动你。”
温煦没说话,袁倚秋心知事先没打招呼确是自己的过错,只得温吞的解释道:“你以为岳霆他们能查到那三个是日本人?”
这话落下,温煦微微瞪着眼瞧着袁倚秋,心中微寒,这也是你下的套......
袁倚秋躲开温煦的视线,垂眸道:“不止我们能伪装,日军也能,三天前在前线救回来一位政委,她从东北回来手中拿了份名单,一路都有日本人追杀,她自进了北平,我是要让她平安出城的。”
“今日的混乱是我一手造成的,让警察把人送出去,最好不过。”
温煦蓦的明白,落下视线开口缓缓道:“轰动人们抢金子。”
袁倚秋接道:“实则为了将她混入其中,那三人里被踩踏最厉害的就是她,警察也不愿上手,你们走了之后,他们便叫了班里伙计收的尸。”
周婶去了南京。
东交民巷:
由于第二次鸦片战争惨败,中国被迫与英、法、美等国签订《天津条约》,条约规定各国可派公使常驻北京,于是英、法、俄、美等列强纷纷在此设立使馆,东江米巷也逐渐改称东交民巷。
1901年,中国又与英、俄、德、法、美、日、意、西、比、荷、奥共11国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将东交民巷划为使馆界,在该区域内不许中国人居住,管理权完全归属各国使馆。
《辛丑条约》还赋予各国驻兵特权,列强在此大兴土木,建起了高约六米的围墙,围墙上建有八座碉堡,上设炮台,下挖壕沟,并设铁门,俨然成为一个国中之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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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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