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世界，静谧得有些让人发慌，唯有烛芯偶尔 “噼啪” 作响，打破这死寂般的沉默。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那是精心熏染的香料味，与嫁衣上淡淡的丝线气息交织在一起。桑榆轻嗅着气味，试图从中寻得一丝心安，却只觉愈发紧张，似乎在等什么，但心却空空如也，只觉得发闷。
嫁衣上繁复的珠翠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微微动了动身子，耳边传来金饰晃动的清脆声响。
“世子夫人，外院招待已经完毕，世子在赶来的路上了。”身旁的喜婆瞧见她坐不住的样子，提醒道。
厢房内重新回归寂静，端坐在床边的桑榆不由得想起一个月前的光景。
女子二十不嫁，父母坐之，这是太祖建朝以来定下来的铁律。在她快满二十岁的时候，等来的不是约好的谢家提亲，而是圣上将她赐婚于他人的圣旨。
安定王世子，早年丧父丧母，十年前落马断了双腿，近几年身缠重病，是京城出了名的“病秧子”，太医说，已然达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就剩下一年寿命了。
“儿啊，你想开一点，爹打听过了，裴沅快不行了，前几天还从宫里半夜叫太医，听说是活不过一年了，你就咬咬牙，顺顺当当把这婚办了，到时候人一死，爹立马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咬牙一试，未必倒是死路一条，柳暗花明，尚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
出嫁前桑骏嘱咐她的话还在脑中盘旋，也正是这个消息，才让她撑到现在，她全部的希望就寄于此了。
正出神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的回廊传来，似是有人正朝着这里走来。紧接着，门环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
她微微一怔，如梦初醒，人来了。
门被打开，扑面钻进来一股冷气，先是传来搬移轮椅的声音，后才是喜婆问好。
“劳烦嬷嬷守到今时，现下世子也乏累了，恐怕是等不了那些冗杂规矩，要是这边了结不了，你也不好早些回去复命，这些吃酒钱拿去，嬷嬷待会儿回去好买几两好酒吃。”
桑榆顶着盖头低垂着头，不敢随意张望，只能紧紧盯着自己的裙摆和珍珠点缀的鞋头上，圆润的珍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分秒递嬗，外边动静微小，她能感觉到身旁的阿岫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被什么人叫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此刻，屋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那偶尔传来的烛芯燃烧的 “噼啪” 声。
良久，才听到那头清冽虚乏的嗓音，“盖头你自己揭下来吧。”
桑榆滞了滞，伸手扯下厚重的盖头之后，眼前忽然一亮，紧接着，眼帘内映入男子的模样。
他蜷缩在轮椅上，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攒着一块白色手帕，有气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披红和宽阔的青圆领红袍还未脱下，但可见衣下身躯并未到了传闻中形销骨立的程度。剑眉下的双眼似是蒙上了黯淡的薄纱，掀不起半点波澜，加之苍白的皮肤，仿佛今日之事，耗光了他全部的气力。
一眼望去，与医术打交了十年的桑榆却观不出半点病因，心头泛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相比于她，对方似乎更不在意这幢婚事。只见那人推着自己的轮椅，停在书桌前，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看起来。
她将盖头放在一处，顺带摘下了两支最重的步摇，头上的负担瞬间减轻了不少。
“咱们现在唤人洗漱吗？”桑榆怯声问。
裴沅捂着帕子咳了两声，随即回答：“待子时一过，我便会离开，届时你自可随意。”
如此这般，还有一个时辰之久，桑榆饿得厉害，先不管那么多礼数，见他随意，便自顾自地将自己头上的首饰卸了个干净，接着便坐在凳子上，开始吃那些用来摆件的酒席了。
裴沅歪身看着手里的书，一眼也没多瞧她。
其实也好，顺带遂了她的心意，若身体虚弱成这般，一年之期指日可待，就只盼着事情能如所想般顺利，尽早还她自由之身。
桌上酒席吃了大半，都忍不住打了个嗝，偷偷瞥了眼对方还是老样子。
还有半个时辰才过子时，看来他是真的要等到子时过了才要走。大概也是身不由己，宫里人没走尽，他宁愿坐在房中看书，也不敢早点离开。
这位病世子之前只存在于旁人的嘴中，现在近距离一瞧，心中的畏惧感也逐渐消了，没想的那般吓人。
身上累赘太多，便想着提前解下部分，腰间革带刚刚摘下，窗外传来花盆砸碎的声响，还未等她从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中回过神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如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桑榆惊得一颤，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手帕上，殷红的鲜血迅速洇开，如同盛开的鲜花般刺目。裴沅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又狠狠呕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飞溅在地上，晕染出一片狰狞的红。
“世子……”桑榆快步赶上前，看见裴沅的口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口向外喊人。
她的喊声刚落，不过瞬息之间，紧闭的房门便被猛地推开，一众随从如潮水般涌入屋内，迅速围拢在裴沅身边。裴沅的身子摇摇欲坠，内侍慌慌张张拿出干净的手帕擦拭，半点不见好转，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桑榆无措地站在一旁，只由得阿岫将自己护在身后。
她分不清是世子府上的人，还是宫里的人，他们将裴沅连带着轮椅抬了出去，听见好几声“快请太医”的喊叫。
根本无人在意她的存在，到了最后也就才来了一个人，听着声音像是方才向喜婆说话的那个人。
“世子沉疴难起，今日太过劳累，伤及身体，还望世子夫人早些休息，明早还要陪着世子进宫谢恩。”那人欠身行礼，从衣着和谈吐来看，估计是裴沅的内侍。
桑榆应了一声，微微颔首道：“劳烦你们用心照顾世子。”
那人含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便退出去了。
她的耳朵总算是落下了清净。
阿岫瞧着她神色未定，安抚道：“姑娘可是吓到了？”
“学医这么长时间，倒不至于被这点血吓。”阿岫反插上门，然后给她解着身上的麒麟袍，桑榆任由摆弄，“我只是奇怪，这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明日竟然还要他去进宫谢恩，这又是什么道理？”
恩威所至，皆为荣宠，但也不应如此。
“姑娘啊，我看您还是好好思量一下自己吧，明日你就要顶着安定世子夫人的名号面见贵人了，宫里不比平常，万一行差踏错，就麻烦了。”阿岫都替她感到紧张。
其实桑榆感觉还好，毕竟用她老爹的话说，在这件事上，圣上是亏欠她家的。
桑骏自从仕以来，就一直效忠朝廷，在任二十余年没有任何过错，就连这次“新案”都是完完全全按着圣意来的，再忠心不过的老臣就她这一个女儿，结果还指给这样一个“麻烦”。
这是叫老臣寒心。
主仆俩各自收拾了一下之后，就躺下睡了。初来乍到，换了一个全然的陌生地方，桑榆不放心，便叫阿岫跟自己睡在一起。
翻来覆去间，耳边传来绵长稳定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逐渐睡着。结果临近后半夜，又开始做梦了。
这是陈阿姐死后四年多第一次入她梦，桑榆质问她为何之前叫她见面，她都不出来，可是不管她怎么喊，对方都不说话，画面一转，就是伸着满是淤青的胳膊，狠狠攥着榻上的棉被，鼻腔内全是血腥味，挣扎了整整一天，孩子生到一半，难产死了。
桑榆想冲着她大喊，想把她叫醒，可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令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后来自己把自己给吓醒了……
床榻旁的位置早就空了，瞧屋里的样子，应该是阿岫已经收拾过了。
桑榆缓了缓，刚穿上衣裳，阿岫就端着热水进来了。
“姑娘你醒了？”她将铜盆放在一边，“昨夜世子那边闹了一晚上，连宫里都惊动了，说是活不过半年了，您快快洗漱，按规矩，一会儿还要去祠堂祭拜。”
糊里糊涂就成了他人妇，桑榆现在仍旧在状况之外，最直观的就是看到自己身上改掉的发髻和衣服，仿佛一夜之间就成长了。
世子府后院的祠堂是府上管事嬷嬷慧娘领着她们去的，不是很大，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不足，几盏灯台竖在两边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仅限看清楚台子上供奉牌位上的字。
譬如桑家祠堂，一年烛火不断，即使黑夜也足够明亮。正是因此，看到眼前景象的桑榆心下觉得奇怪。
裴家到底是忠诚世家，为国戍守数年，怎落到如此境地？祠堂竟如此破败。
“世子夫人既然作为家中媳妇，按照裴家规矩，每日卯时一刻便要起床祭拜，您今日太迟了。”慧娘站在一旁说。
桑榆从蒲团上起身看她，心中哪怕极度排斥，还是硬着头皮回应：“今日是我第一次来，家中规矩知之甚少，还望嬷嬷见谅。”
一眼瞧去，妇人身上穿着与旁人大有不同，服装布料甚至比裴沅贴身内侍的都要好上一档，听丫鬟说，府上账目由她掌管了数十年。
桑榆埋下心思，并不做多说之状，拜罢便举足而去，顺当吃过早膳之后，就要启程进宫了。
裴沅的状况确实异于常人，正因如此，他所乘坐的马车构造也远比普通马车来得特殊。那马车外观瞧着沉稳大气，车厢宽敞，车窗的雕花精致细腻，但也说不上贵气。
桑榆站在马车旁，看着裴沅被随从小心翼翼地推进车厢，那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他。待随从安置好，桑榆这才踩着小巧的马凳，提起裙摆，迈着步子上了车。
车厢内的空间虽不算逼仄，可因着二人相邻而坐，气氛却显得格外别扭。车内的布置极为雅致，四周的软垫是用颇好的锦缎所制，触手柔软顺滑，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和草药的味道。
桑榆微微坐正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神有些局促地四处打量，趁裴沅阖着眼假寐，不由自主地偷偷朝他瞥去。
从他昨夜那触目惊心的症状，再看他此刻的脸色，虽说依旧透着几分苍白，可好歹有了些生气。看来宫中的太医也不全是庸庸碌碌之辈，能让裴沅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这般好转，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回春之术也不为过。
车轮滚滚，上首的男人阖着眼假寐，露出的睫毛长至盈寸，根根分明。这人并不难看，可唯独久久缠病，把人折磨得失去了原本该有的风采。
如果他们没有这层复杂的关系羁绊，桑榆兴许可以拼尽全力为他治疗。
她就这样思索得出了神，投过去的视线竟忘记及时收回。直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突然睁开，直直地看向自己……
如果喜欢的话，作者在这儿跟大家讨个作收，感谢大家支持，thank you somuch[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