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二月的深冬，天气骤降，数九寒天，冷得让人颤抖。
大一的第一学期早已结束，大学生基本上都收拾好行李往回家走了，高一的第一学期还差个收尾，一中这几天还有住宿生，走读生们最近也陆陆续续地来学校听着试卷讲评。
宋琛阳打军训后就没在学校呆过几天，几乎是无缝衔接的进了组，临近年底剧组那边刚杀青，宋琛阳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回京艺参加学期末考试。
今年除夕早，菜市场又堆起了五颜六色的年货，大街小巷上都挂上了彩灯。
陈矜夏这天很闲，她没事就喜欢翻翻自己以前的东西，从有点发旧的抽屉里翻出了小时候许亦安她们送的那条纪念手链，收藏了多年。
陈璐衍一直调皮得很，一颠一颠地跑到陈矜夏跟前，好奇地望了一小会儿，开始扯她手中的手链，被陈矜夏拽了回去。
厨房和陈矜夏的房间刚好是对着的，那边传来了陈安生的不满：“不就是一个手链吗，你弟弟喜欢你就让给他啊。”
陈矜夏只顾着缠绕着手中的手链，没有回一个字。
陈安生气她不理人：“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啊？”
她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下意识地说出了那句：“凭什么？”
陈安生带着质问的语气：“你说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说，我凭什么让给他？”每一个字吐得都异常的清晰。
“陈矜夏，你越来越叛逆了啊？”
她骨子里长着倔劲，受不了一点不该受的气，但想到今天是除夕，尽量避免矛盾，所以一直在努力克制情绪。
陈安生的一声声数落都进了她的耳朵，她思绪有些飘，没有再回话，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她自己都记不清具体是哪年了。
只是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顺着此刻往回拉。
那次是她生日，那时小学还没毕业，没有自己的手机，门铃一响，母亲接过了一个双层的草莓蛋糕，陈矜夏跑去夺过陈安生的手机想要记录下来这一刻。
刚拍完一张照片，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
伊人：【哥在干嘛呐】
陈矜夏从小读书多，自然懂得蒹葭中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意思。
她躲回了房间，翻着陈安生和那女人的聊天记录，那是她第一次接触且懂得了暧昧两个字。
犹豫片刻，又点进了那个女人的主页，显示昵称：Ann
确认了“伊人”二字是陈安生给那个女人的备注后，心凉了一截，她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这样。
而后她点进了那个女人的朋友圈，单论底子也就中人之姿，和陈母年轻时差远了，但胜在年轻会打扮。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
小的时候童话故事看多了，在她的世界里，以为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对方的，就像公主和王子那样，真诚的，从相知到相爱再到相守。
想到父亲母亲年轻时也是那样的甜蜜，而婚后，陈安生却还是有秘密瞒着母亲，“毫无保留”四个字在她看到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从这时候起，她便再也不相信什么童话故事了。
让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她拿着手机跑去质问陈安生，却被陈安生打了一顿，他从未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火，那种疼痛感即便过去了许久，却还是耿耿于怀，停留在心底多年。
那件事过后，陈矜夏对父亲的好印象彻底破灭了，她始终释怀不了，像一道伤疤，想抹也抹不掉。
回过神来，她看着陈安生脸上笼罩着的乌云，没有忍住，用冷眼睨向他：“陈安生，你不想让我活当初生我干什么啊？”
陈安生气得话越说越难听：“你爱死爱活随你，反正我们还有璐洐。”
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压抑难受的氛围了，转过头就摔门而出了。
陈矜夏漫无目的地上了地铁，今天除夕的缘故，地铁上几乎全是空位，她握着杯已凉透了的咖啡，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数着一站又一站，不知不觉坐到了终点站。
出了站她想到的第一个地方，京南艺术大学，刚好离地铁口不远，她打了辆车。
宋琛阳准备回家，围着条米白色围巾，戴着个黑色口罩和冷帽，他刚好路过这里，跟张孟才通着电话：“喂哥，新年快乐啊，我这正准备回家呢，过几天去看你。”
周遭的空气被沉寂包裹的严严实实，通电话的声音引来了陈矜夏的目光，宋琛阳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并没有认出他，只瞧见了他的背影，盯了几秒，叹了口气：“新年……好像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
上了车，陈矜夏眼睛凝着窗外，感觉车没开多久就停下来了。司机的一句：“小姑娘，到了。”让她回过神来。
到了京艺正门口，输完了锁屏密码，点开相机正准备拍张照，下一秒，手机弹出了关机提示。
陈矜夏喃喃道：“遭了，走得太着急，充电宝都没有拿。”
她走到京艺门卫处，看还有人在，趴到窗口前问：“叔叔您好，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在这里充一会儿电吗？”
“行姑娘，那你把手机递给我吧，我给你找根线。”
帮陈矜夏充上电后，门卫大叔继续刷着短视频。
陈矜夏垂着头，手机突然弹出来一条短信，她瞥了眼，备注名显示：亦安。她轻轻地把充电线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亦安：【矜夏，我刚想去找你放烟花呢，但是阿姨说你不在家，你去哪里了啊？】
陈矜夏：【别担心，我一个人走走。】
亦安：【矜夏你千万别赌气啊，你现在快发个定位给我】
陈矜夏：【我真的没事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现在给我舅舅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新年快乐，亦安。】
亦安：【那好吧，你安全到你舅舅家了记得跟我报个平安啊，矜夏，新年快乐，不止新年！】
陈矜夏：【好。】
过了几分钟，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亦安：【对了矜夏，无论经历再多阴霾，也总会出太阳的。】
陈矜夏读完了这行字，文字是有温度的，也是有力量的，特别是来自朋友的，总能在某一瞬间照亮、温暖她的内心。
手机跳转到了通话界面，她打给了舅舅。
电话那头传来：“喂矜夏，怎么了？”
她应了句：“舅舅。”
顿了两秒才说：“我在京艺门口。”
林志国是除了陈母之外最了解她的人，但又向她确认了一遍：“又跟你爸吵架了？”
她淡淡的应了一个字：“嗯。”
电话那头的语气开始夹杂着些愤怒：“陈国安也真的是，大过年的，自己亲闺女离家出走了也不管不顾的，矜夏，我和你舅妈现在正好在外面，马上来接你。”
等了也就**分钟的样子，就看到了林志国的车牌号越来越近，舅妈拉开车门，一路小跑过来：“矜夏，多冷啊，冻坏了吧。”
她用手背碰了碰陈矜夏手里握着的咖啡：“手里咖啡都凉透了，待会儿舅妈带你买杯热的。”
舅舅和舅妈的感情很好，家里也充斥着温暖的气氛，陈矜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林志国刚接上陈矜夏就给陈母发了条消息：【姐，你别担心啊，我接到矜夏了，她回去之后可千万别说她。】
陈母：【接到了就行，谢谢你啊志国。】
陈矜夏舅妈把一碗热腾腾的拉面端到陈矜夏年前：“矜夏，舅妈刚给你煮的拉面，你看看对不对胃口，要是不喜欢舅妈再给你做别的。”
陈矜夏挑起筷子，她眼波温柔，浅浅地笑了下：“不会，我很喜欢，谢谢舅妈，麻烦你了。”
舅妈擦着桌子，笑脸盈盈地回了句：“麻烦什么啊，你可千万别和我们客气。”
陈矜夏嗦着面条，咽下去后问了句：“舅舅，你可以给我讲一些关于京艺的事情吗，我想听。”
林志国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看向陈矜夏：“好啊，想听什么啊矜夏。”
她琢磨片刻，说：“京艺有个叫宋琛阳的男生，是个童星，舅舅你认不认识啊。“
林志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越发觉得名字耳熟，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好像宋琛阳艺考期间就是机构里的表演负责人张孟才在带的。
林志国笑了笑：“矜夏，喜欢他啊？”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陈矜夏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随后接着吃着碗里的面。
陈矜夏还没吃完，林志国回房间打了个电话，显示联系人：孟才
林志国是这家艺考机构创办人，张孟才是合伙人。
电话响了几声，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喂？哥，约我喝酒啊？”
林志国笑了下，继续说：“没空喝酒，在家陪媳妇儿和外甥女呢，对了孟才，我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去年带过一个学生叫宋琛阳？”
“琛阳啊，是我带的，怎么了？”
“是这样，我想认识认识这孩子，改天请他吃个饭，方便吗？”
“方便啊，当然方便，不过这孩子最近还在外地拍戏呢，估计还要四个月左右才能回来，我先跟他说一声啊。”
挂了电话，张孟才把宋琛阳微信推了过来。
******
不知不觉间，四个月从指缝间溜走，数算数算，从二月到了六月，这几天夏雨连绵后，天空难得放晴。
前几天，林志国就和陈矜夏说过几天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陈矜夏问了几次，林志国就一直卖着关子。
六月十五号的前一晚，林志国叫陈矜夏第二天下午五点四十五的时候下楼，钟表转到了五点二十九的时候，陈夏就已经耐不住好奇地拨通了林志国的电话：“舅舅，你到底要给我介绍谁啊？”
电话那头：“哎别着急小夏，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
挂了电话，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把睡衣换掉，看今天温度高，就打了把透明伞，出了楼道。
宋琛阳按照林志国发给他的位置，把车停在了陈矜夏家楼下，他坐在主驾驶等着，没有下车。
陈矜夏走了两三米，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宝马，车牌号也和舅舅说的一样，便上去，弯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右边的车窗。
宋琛阳闻声，拉开了左边车门，从车内走出，两人的距离刚好隔着一辆车。
陈矜夏瞳孔收缩，目光短暂地停滞住了几秒：“你，你是……宋……”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曾经在电视里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的人，如今，在自己家楼下，这种感觉，既真实，又不真实。
宋琛阳点了点头，朝她走来。
陈矜夏微微抬眸，视线就这样与宋琛阳交汇着，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内心在感叹：“其实，本人要比银幕上好看一点。”
宋琛阳语气柔和，轻笑：“你是陈矜夏吧？”
她应答着：“嗯，我是。”
陈矜夏拉开了车后排的车门，坐在了宋琛阳正后方。
宋琛阳扶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松开，向后方望了望，说：“要不你坐副驾驶吧，坐后边不太方便跟你说话。”
她一上车就给舅舅发消息：【舅舅怎么是宋琛阳啊！】
林志国：【上次除夕的时候，你不是跟我提过他吗，我看你喜欢，正好又是我手下的学生，就安排你们认识认识啊，矜夏你也不用紧张，琛阳也是京艺的大一新生，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他，就当一个大哥哥就行。】
宋琛阳余光瞧见了一直盯手机的陈矜夏，他先开了口：“矜夏，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陈矜夏这才发现了自己一直盯手机的行为，发觉可能让人觉得有些没礼貌，立即扣下了手机，她问宋琛阳：“哦对，我们今天是要去干什么啊。”
宋琛阳：“今天主要是带你出去玩，听你舅舅说你最近学业压力也挺大的，你就当放松放松了。”
陈矜夏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说：“其实我都可以，听你的就好。”
宋琛阳：“女孩子的话，去商场？”
她点了点头：“好。”
过一会儿，陈矜夏好奇地问：“对了，之前我舅舅是怎么和你说的啊。”
宋琛阳回忆了下四个月前的事儿，努力复原着林志国的原话：“你舅舅说，你是我的粉丝，想和我见个面。”
陈矜夏心里活动不断：“其实……粉丝也算不上吧，哎，没关系，既然这话都说出来了，我就顺着说下去吧。”
她开口道：“是啊，我看过你好多电视剧呢。”
“是吗，都看过什么啊。”
只看过两部的她，努力忆着他出演的其他剧：“流木少年，怒风牢笼，背对背的我和我……”
宋琛阳回过头，冲她笑笑：“背对背的我和我是周楠珺演的。”
她有些尴尬，没再回话。
宋琛阳也转移了话题：“听你舅舅说你今年高一，那你十五岁？”
她否定了他：“十六岁。”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一岁当然是岁，十六岁和十五岁就是不一样。
“奥，我今年十八，我看你比我晚三届，还以为你十五岁呢。”
******
到了地方，宋琛阳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他下车给陈矜夏拉来了车门。
两人走在停车场里，陈矜夏不自觉地走在他后面，宋琛阳见状，没有说话，只是放慢脚步，走到了她身边。
进了商场，陈矜夏问：“你不戴口罩真的没事吗？平常你出门会不会有很多人认出你啊？”
宋琛阳接地气地语气答道：“没事儿，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就算有人认出来，估计也就能记得我的角色名，叫上我的名字来。”
陈矜夏哦了两声。
宋琛阳又补了句：“其实认出来也没什么，我就该跟人合照跟人合照呗，又不能怎么样。”
两人越过了电梯，走在商场三层，陈矜夏原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周围的店铺，见宋琛阳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
路过一家卖仓鼠的宠物店，吸引了宋琛阳的目光，他侧头问陈矜夏：“你喜欢小动物吗？”
陈矜夏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比较喜欢猫。”
宋琛阳俯下身子，隔着玻璃窗，专注地看着几只调皮的小仓鼠，其中一只浑身雪白，像一团毛茸茸的雪球。
陈矜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演的电影角色蒋禾，忍不住掏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
宋琛阳似乎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转头看向陈矜夏，笑着说：“你也一起看啊。”
陈矜夏一下子回过神来，收起手机，将视线移向了那些宠物。
离开这家宠物店，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商场里，宋琛阳低头看了眼腕表：“我送你回家吧。”
“才……七点半啊。”
“回去还要半个多小时呢，女孩回家晚了家人会担心的。”
“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的。”
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浓稠起来，香樟树叶的沙沙作响，今天街道格外宁静，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汽车轰鸣声，都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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