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榆养伤的这段时间,张炎会每天来给他送饭,帮他换药。他甚少能见到顾晏,也都是听张炎每天絮絮叨叨,才听说了不少顾晏的事。
张炎断断续续说得乱七八糟,但柳湘榆大致听懂了顾晏的经历。
原来他是出身于武学世家,但从小父母双亡,在外祖家长大,后来回到顾家和小叔一起生活。他的小叔娶了一位男妻,这位男妻还带了一位好友回家,这位朋友孤苦无依又盲了一只眼,小叔便许他住在家中后山的别苑。
原本顾晏是不喜欢小婶的这位朋友的,可据说他弹得一首好琴,又性情温柔,心思剔透,相处久了便日久生情,顾晏爱上了他小婶的朋友。
二人结为连理,原本皆大欢喜,可顾夫人眼盲体弱,刚刚三十岁就病逝了。顾晏从此便只一心钻研武学,打算终生不再娶。
柳湘榆听了他的故事便想,这世上当真有如此深情之人?能独守一生不移情别恋?可毕竟顾晏也才三十多岁,人生还长着,说不定将来他再遇到了心动之人,便还会再有佳人相伴的吧。
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活下去。
柳湘榆每每看到顾晏的白发就会想,他的确是为亡妻之死伤心欲绝过的吧?否则又怎会年纪轻轻就生出这么多的白发?即便是他将来有了别人,也不算是辜负了亡妻的。
能被人如此深爱过一场,总算是不枉此生的。
柳湘榆养了小半月,总算能起身下地了,可以在屋内和院子里走走。
有时候他能看到顾晏在院中练剑,他身法飘逸,剑术了得,柳湘榆虽然不懂武功,但也是觉得很厉害的。他每次看到顾晏练剑,总会想起那次去定西侯府看到齐玉练剑的场景,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熟悉。他便想,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懂武功,所以看起来他们的招式都是差不多的吧。
他已经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不知齐先生如何了。宋彦樟发现他离开了,一定会去找齐先生的麻烦,幸好齐先生身份尊贵,武功也高强,宋彦樟也不能把他如何。
想到这,不免想起,那,宋彦樟又如何了呢?
每每想起宋彦樟,心里总是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爱那石头,却又怕他。所以只能让自己不要去想他。
甘州的天气凉得很快,眼看就入了冬,柳湘榆身上的皮外伤也没有化脓感染,很快就好透了。
来到山里这么久,他早就觉得自己身上臭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一直忍着。张炎也看出他像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于是很贴心地给他烧了热水,让他好好沐浴。
柳湘榆浸在热水的木桶里,洗去了一身的污渍,觉得自己总算是大难不死,活过来了。
掉下山崖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现在想想才感觉到后怕和后悔。
若是真死了,此刻早就在阴曹地府了吧?
他望着小小的茅屋里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阳光,忽然觉得,还是活着好。
只是这活着,还得是自由自在地活着,而不是被困在深墙大院中。
哪怕此刻身在陋室,他也不后悔离开那个金造的牢笼。
柳湘榆好好洗了个澡,然后穿上衣服,想着天色还早,或许可以去山下的镇子上换些现银,毕竟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久了,总算能动了,也该回报张炎和顾晏的救命之恩,他没什么能为他们做的,只能用银钱偿还了。
他回房拿好银票准备出门,走到前院,却发现顾晏和张炎都没在,或许是出门了?
柳湘榆便自己出了门,朝着山下的小路下了山。山脚下有一个小镇,还算繁华,他找了唯一的一家钱庄,也不敢换太大额的银票,就只换了五十两。又买了些吃食和衣服,上山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了。
走到了顾晏的小院墙外,便听到院内张炎说话的声音。“主人,我觉得柳公子挺好的,性情温和,知书达理,长得又像蓝公子,不然你就把他留下来,让他和咱们一起生活吧?”
柳湘榆忽然停住脚步,握紧了手里拎着的食盒,摒着呼吸听他们说话。
顾晏顿了下道:“张炎,你吃错药了吧?”
张炎又道:“主人!你也不能总是这样孤身一人啊!蓝公子都走了那么久了,他一定也不忍心看你如此自苦的。”
顾晏沉默了下,又道:“我没有自苦,况且柳公子也不属于这里,等他养好了伤,早晚要走的。”
张炎急道:“我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和家人决裂跑出来的,说不定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主人你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你开口,说不定他会愿意留下来和你在一起的。”
顾晏“啧”了一声,像是对他的话很是不满,“什么‘在一起’?我救他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并不是图他什么,更不能以此来索求他的回报。虽然他确实有几分像阿鸢,但我从未将他当成阿鸢的替身,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你想多了。”
张炎的声音都快急哭了,“可是主人你才三十多岁,真的要孤独终老吗?蓝公子那么爱你,他怎么忍心你为了他如此委屈自己?”
顾晏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叹了口气道:“张炎,我不觉得委屈,对我而言,阿鸢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永远都在我心里,他一直都陪着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张炎抽泣了一声,像是抹掉了眼泪,“少爷,你真傻。”
顾晏苦笑一声,“你又何尝不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的人生已是如此,又怎能再拖累旁人?此话以后不要再提,不然柳公子听到了,还以为咱们对他有所图。”
柳湘榆站在墙外,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张炎一直将他当做顾夫人的替身去照顾的,任谁都不会愿意自己做了别人的替身,他不怪张炎,也敬佩顾晏,毕竟他们都是他的恩人,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到来或许是给他们添了麻烦的。
顾晏又道:“柳公子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张炎有气无力道:“可能是沐浴完心情好,想出去走走吧,咱们还等他吃饭吗?”
顾晏道:“你先去做饭吧,若是一炷香后他还没回来,咱们就先吃。”
柳湘榆加快脚步,进了小院,恰巧张炎正要去厨房,顾晏也站在院子里擦拭他的宝剑。
“柳公子,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张炎略带责怪道。
柳湘榆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他,“我去山下的小镇买了些东西,打扰这么久了,也不好总白吃白喝。”
张炎接过食盒打开,惊喜道:“哇!你买了这么多肉?还有糕点!”
柳湘榆道:“我看镇上的集市很热闹,就随便买了些,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喜欢的!我这就去做个红烧肉给你们吃!”张炎拿了吃的,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
柳湘榆看了看顾晏,抱歉道:“许久没出去了,逛得有些久,没留意天色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顾晏道:“无妨,你在房里闷了这么久,出去走走也好。”
柳湘榆看了他一眼,又解释道:“我出门的时候你们没在家,没跟你们打声招呼,抱歉。”
顾晏却淡淡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想去哪儿是你的自由,原本就不必对我们交代。”
柳湘榆愣了下,想起从前宋彦樟时时刻刻限制着他的自由,不禁觉得又委屈又苦涩。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被尊重的感觉,他竟一时很不习惯。
顾晏见他脸色不好,收起宝剑道:“虽然你的皮外伤好了,可骨头还没长好,还是不要出去太久,免得再伤到了骨头。”
柳湘榆呆呆地点点头,“知道了,多谢顾大侠。”
顾晏对他温柔一笑,“走吧,进屋吃饭。”
张炎做了红烧肉,他自己吃得很香,顾晏看了一眼他猴急的吃相,不禁皱皱眉。张炎却毫无察觉,只一心专注于碗里的肉。
顾晏忍不住了,轻咳了声:“说什么给我们做的,结果是给你自己做的吧?都让你吃了,柳公子都没吃几口。”
张炎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们,先是夹了一块给顾晏,又夹了一块给柳湘榆,“柳公子,你的伤还没好,该多补补。”
柳湘榆低头笑道:“无妨,本来我也不大爱吃肉。”
张炎转头对顾晏嘟囔道:“主人,柳公子说了他不爱吃肉。”
柳湘榆点头忍笑,“是,张大哥你多吃点。”
顾晏皱了皱眉,也懒得说他。
张炎又道:“柳公子,今天你下山去镇上感觉如何?集市好玩吗?”
柳湘榆道:“挺热闹的,这里的人也很淳朴,我很喜欢。”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张炎面前,“这些日子有劳顾大侠和张大哥照顾,让你们劳心劳力,实在过意不去,今天去镇上换了些现银,就当是这些日子吃住的费用,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张炎打开布包一看,竟然有四十两左右,转头看了看顾晏,顾晏也一时不知所措,尴尬道:“柳公子,我们这乡下地方,即便住上十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柳湘榆猜到他们会推辞,便道:“那时我掉下山崖,命悬一线,是顾大侠救了我的命,张大哥又悉心照料,救命之恩,原本是千金难报,区区几十两,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咱们过日子总要花钱的,你们若是不收,我就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张炎一脸为难,顾晏便从银两中拿出了三枚一两的碎银,“这些足矣,剩下的,柳公子自己收起来吧。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他将三两银子放在张炎跟前,“这些你就留着买菜用,柳公子的骨头还没长好,该多给他熬些骨头汤。”
张炎接过银子道:“是,主人。”
柳湘榆见他不肯要银钱,也无法勉强,便只好收好了银子。
张炎忽然好奇地问:“柳公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额……”柳湘榆犹豫了下,才缓缓道:“我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张炎惊讶地望着他,“难怪你这么有钱!你是京城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吧?”
柳湘榆脸上一白,拿筷子的手也有些颤抖,“不,不是。”
“那就是京城做生意的商人?那又怎么会又如此凶狠的仇家?非要至你于死地?”
柳湘榆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晏知道他不想说,便敲了敲张炎的碗警告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话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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