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春暖花开的季节,原本该是喜事将近的时节,而平南侯府却鸡飞狗跳,阖府不宁。平南侯夫妇出门上香,府中才稍稍安静了些。
卫潭被小厮引着进了内院,脚步匆匆,他拉着小厮担忧地问:“你家二少爷究竟怎么了?昨日收到平南侯请帖,邀我过府一趟劝说,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该劝说他什么。”
小厮愁眉苦脸道:“卫公子,您可是我们二少爷最好的朋友,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二少爷和尤家嫡长女是指腹为婚的事,您知道的吧?”
卫潭道:“自然知道。”
小厮继续道:“原本两家都说好了,今年就要下聘过礼,然后拜堂成亲了。可今年元宵之夜,我们二少爷在逛庙会的时候,偶遇了一位姓柳的公子。这位公子怎么说呢?真可谓是潘安再世,不仅模样俊俏,更是性情明朗疏阔,与少爷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奴才在旁边瞧着,都觉得他们是高山遇流水,伯牙遇子期啊!”
卫潭愣了下,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不对劲,“难道彦樟和这柳公子……”
小厮叹了口气道:“当时倒是没什么,只是一同吃了饭、逛了街、放了花灯,奴才也以为,少爷只是多了个像卫公子这般的好友罢了。却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少爷对侯爷说,要退了尤家的婚约,娶这位柳公子为男妻!”
卫潭一惊,不敢置信道:“什么?男妻?”
小厮也是满脸愁容,“是啊!虽然我朝允许娶男妻,可侯爷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男妻呢!当即就与少爷大吵了一架,命人将少爷软禁在房里,少爷也跟侯爷拧上了,绝食抗议,不肯吃饭,这都三天了。不管侯爷和夫人如何软硬兼施,少爷就是铁了心非要娶那柳公子,您说,他究竟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着?”
卫潭走到了宋彦樟的门口,沉默了下,“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和他谈谈的,你们退下吧。”
小厮感激对他行了个礼,帮他开了门,请他进去。
卫潭走进宋彦樟的房间,只见他端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拿着一本书看。虽然脸上有些憔悴,但到底是年轻气盛,身子也好,饿了三天倒也还没死。
卫潭挑眉道:“哟,还能看书呢?没饿死?”
宋彦樟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来看笑话的,现在可以滚了。”
卫潭走过去,跳着坐在了他的书桌上,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热乎的酥饼丢给他,“刚才来的路上买的,没想到你会来这一出,只买了三个,想自己尝尝的,便宜你了。”
宋彦樟看了一眼酥饼,咽了咽口水,眼中似有动摇。
卫潭嘲笑道:“跟我就别装了,你放心,你吃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爹的。”
宋彦樟立刻拿起那油纸包打开,迅速吃了那小小的三个酥饼。
卫潭笑着看他吃完,又道:“打算绝食到什么时候啊?宋二公子。”
宋彦樟一脸冷漠,“卫潭,这事你别管。”
卫潭笑道:“你的父亲大人亲自送请帖来,让我来府上劝你,我还真不能不管。”
宋彦樟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卫潭嫌弃地看他一眼,“别别,大可不必。”
宋彦樟想想那画面也觉得有些恶心,但他太饿了,也实在是吐不出来了。
他等着卫潭开口劝他,结果等了半天,他却只是坐在他的书桌上抖腿,抖得他心烦意乱。
直到宋彦樟快要抬脚踹他,卫潭终于开口了,“宋彦樟,你何时断了袖了?”
宋彦樟真的想把刚才吃掉的吐出来了,他缓缓抬头看着卫潭,心里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为何从没思考过呢?
或许就是他遇到柳湘榆的那一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卫潭见他这样望着自己,忽然跳下了他的桌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可别跟我说,你从小就是断袖。”
宋彦樟笑道:“怎么?你害怕了?小时候咱俩可是一起洗过澡的,还时常睡一被窝,怎么?现在后悔了?”
卫潭又退了一步,故作矫情地指着他道:“宋彦樟你这禽兽,我当你是兄弟,你竟然想占我便宜!”
宋彦樟翻了个白眼,“你倒想得美!就你?白送我也不要。”
卫潭其实并没有真的害怕,只是逗他罢了,见他不上钩,便又笑嘻嘻地凑上去,“不要我,就要那柳公子是吧?他究竟是什么天仙?让一向冷静克制的宋二公子都能如此忤逆父母了?”
宋彦樟脸色一暗,眼神却是坚定的,“虽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想娶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卫潭也跟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他的意见,“是,你是没错,你想娶你喜欢的人,可你想过没有,你喜欢的人想嫁给你吗?”
宋彦樟抬头望着他,却陷入了沉默,“他……”
他回想着元宵那夜与柳湘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他的眼神和表情能看出,他对自己并非毫无情意,所以他才敢放手一搏,与父母对抗的。
“我相信,他心如我心。”
卫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弟呀,虽然我不知这柳公子是何人,但能被你如此苛刻之人看上,定不是凡品,总不会是那市井之上的九流饭袋、戏子小倌,若是有家世的公子,又哪家正经人家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人男妻?若非是想攀龙附凤、便是视此子前程如草芥,若他真是光风霁月的好男儿,定有大好前程想去奔赴,又岂会甘心困于内宅、侍奉同为男子的夫君?”
宋彦樟听着他的话,也沉默了。他只是一时脑热,却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自己想娶,柳湘榆愿嫁吗?一个男子,若愿意嫁给另一男子为男妻,若非真是感天动地的真情,多半便是攀龙附凤的权钱交易。他与柳湘榆只有一面之缘,便是再投缘,又何至于让他放弃大好前程?若柳湘榆为了攀附侯府权势而嫁给他,便不是他心中那个至纯至性的柳兄了。
卫潭见他听进去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彦樟,你还年轻,不知人性险恶,世事多变。况且你真的了解那柳公子吗?你真的确定他心如你心吗?”
宋彦樟抬头望着他,似是有一丝失落,“潭哥我……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心动过,为他辗转难眠,想与他朝朝暮暮。”
卫潭自然也知道,若非真喜欢,又怎会闹得家中鸡飞狗跳?
“我看出来了,我相信你,只是……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不忍心看你痴心错付。不然这样吧,你被软禁了出不去,你告诉我那柳公子究竟是谁,我悄悄去探一探他,若他真如你一般心如磐石,我便是拼着得罪你爹,也一定帮你,若是他并无此意,你就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
宋彦樟心里忽然很难过,却还是感激道:“多谢潭哥,只是此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娘知道。”
卫潭起身拍了拍他,“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虽然你爹是平南侯,我也未必就怕他,说到底,还是兄弟的幸福重要。”
京城繁华的街道上,驶过一辆豪华马车,引得路边的百姓纷纷投去好奇而羡慕的目光。
街道边的茶楼里,卫潭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忽然凑到隔壁桌的公子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下,看似好奇地问:“这位公子,那辆马车好生奢华,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
柳湘榆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懂这人为何如此自来熟,但见他相貌堂堂,又气质不俗,便回答道:“你看那马车上的灯笼,上面写着‘霍‘字,拉车的马也是名贵的红鬃马,应该是定西侯霍文煊府中的马车,只有他在军中能调来红鬃马拉车。”
“哦!原来如此啊!”卫潭点点头,继续好奇道:“定西侯如今可是权倾朝野啊,皇上对他的信任宠幸,甚至都超过了陆国舅。你说,这陆国舅好歹是皇上的亲舅舅,可定西侯和皇上不沾亲不带故的,皇上给他如此大权柄,就不怕他功高震主么?”
“嘘!”柳湘榆忙作了个小声的手势,提醒道:“公子慎言!这可是定西侯,你就不怕惹事么?”
卫潭忙住了嘴,他自然不是无心的,而是有意的,用定西侯引起话题。
柳湘榆又道:“说起来,当今皇后,不就是定西侯的堂妹么?而且定西侯的男妻,也是皇上的表弟,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如此算来,皇上与定西侯也是沾亲的。况且从前二人曾一同出征,有同袍之情,定西侯还曾救过皇上的性命,如此说来,皇上倚重他,倒也是情理之中了。”
原本卫潭还想着,若是自己无端提起这男妻的话题会有些突兀,却没想到柳湘榆自己提起来了,倒是节约了他的口舌,便顺着他的话头道:“定西侯的男妻?我听说定西侯和他的男妻感情不睦,曾经多次大打出手,当时皇上还是淮王,为了这事也和定西侯争执过一阵子呢。”
柳湘榆想了想道:“这桩亲事是先帝和太后亲自赐婚的,或许一开始霍侯爷是不愿意的,但后来他与自己的男妻也是相敬如宾,毕竟齐公子曾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家公子,文武双全,又机敏聪慧,霍侯爷怎会不喜欢呢?公子莫要听信谣言,以讹传讹了。”
卫潭好奇道:“这位公子怎么对定西侯的事如此清楚?难不成……”
柳湘榆解释道:“家父是在定西侯麾下任职的,因此对他的事也知道些。他的这位男妻齐公子,几年前便外出游历,有许多年没有回来了,定西侯也并没有再娶,一直等着他回来,可见他们夫妻情深。”
“哦……原来如此啊。”卫潭摸摸下巴,想着也没必要跟他兜圈子了,便故作轻浮地调戏道:“公子言语间对定西侯如此维护,莫非……是心中崇拜他?若是他的男妻不再回来,就想嫁给他做他的男妻?”
柳湘榆气得拍桌而起,怒道:“我确实心中崇拜定西侯,那是因为他是忠君爱国的大英雄,何关儿女私情?我也从未想过要……要嫁给他做他的男妻!公子好奇怪,咱们素未谋面,却要如此羞辱于我。”
卫潭见他急了,忙起身行了个礼,致歉道:“是我唐突了,抱歉,公子大人大量,莫怪我胡说八道。”
柳湘榆也不好跟他吵起来,又坐下了,红着脸道:“况且我是家中独子,父母还指望我延续香火,我如何又能嫁与人做男妻?让我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向柳家祖宗交代?”
卫潭听到这,心都凉了半截,如此说来,便是不可能嫁给男子,做别人的男妻了。
他想起宋彦樟饿了三天的样子,就有些心疼,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若是你真遇到了一位情投意合的男子呢?若是他为了你愿意赴汤蹈火呢?”
柳湘榆望着窗外沉默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发红,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也算是我三生有幸。……只可惜,我可能要辜负他了。我也并不值得,他为了我赴汤蹈火。”
卫潭的心彻底凉了。
兄弟,我已经尽力了。天命不佑你,我又能如何呢?
柳湘榆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望着卫潭,“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我素未谋面,为何要问我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
卫潭故作嬉笑道:“公子别紧张,只是闲聊罢了。是我多有唐突,冒犯了。”
柳湘榆仍旧疑惑地望着他,卫潭没有再看柳湘榆,大步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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