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男人从电梯里倒下来,卡在楼层中间,门怎么都合不上。
许庭周弯腰扶住他的肩膀,架起他的胳膊移到墙角。
今年六月份大学毕业,许庭周顺利入职一家科技公司,每个月薪资足够温饱。
但家里情况特殊他又找了份周末的兼职,帮一家高档甜品店送外卖。今天最后一单地址是这家高级酒店,刚刚送完准备回家。
许庭周站起身,裤腿被猛地一拽,男人神志不清翻了个白眼:“兄弟搭把手,送我去2009开个门。”
许庭周驮着对方沉重的身体走到2009门口,腾出多余的手,伸进男人外套口袋取房卡。刷了一遍,门没有开。再刷一遍,门还是没开。
男人骂了句脏话,坚持不懈把房卡对准感应器。然而试了很多遍,电子屏幕只滴滴滴响个不停,房门却毫无解锁迹象。
许庭周瞟了一眼卡上的数字:“先生,您的房间在2006。”
男人尴尬地挠了挠头,手臂还环着许庭周的肩颈,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吞了一口唾沫。
酒气钻进鼻腔,热息喷到脖颈,许庭周侧头躲开,倏忽间被重力带转身体,猝不及防跌个踉跄。
好巧不巧,2009的房门正好打开。没有支撑,两人直直摔下去,男人趴在许庭周的胸口,像一块沉重巨石,压得他喘不动气。
背面先着地,磕得许庭周尾椎骨钝痛,他眼冒金星,目光擦过男人的发丝,看见上方出现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脸的主人神情冷漠,不是打量也不是震惊,是被踏入领地流露出的厌恶。
毕竟这里是别人的房间,深夜受到无端打扰,没踹他们两脚都算好的。许庭周用力推开男人的肩膀,男人却不老实地扭动身体,抬手要解他的扣子。
这副画面在2009号客人眼里,活像两个饥渴难耐的动物准备上演活春宫。
“啊!”
陡然间,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许庭周身前一空,炽热掀离。2009号客人一脚踹翻了男人,但现在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庭周。
不加任何掩饰接触这道阴沉的视线,许庭周呼吸一滞,顿时手脚僵硬无法动弹,血液凝固。
他迟钝思考几秒,从地上站起来,往门外去。
“我让你走了吗?”
身后传来诘问,如同冰封万年的大地刮来的凛冽寒风,刀子外裹了冰,扎进皮肤里化开,又冷又痛。
六个字割得许庭周全身骤凉,果真停住脚步。
客人叫住他后就给前台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上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带走醉酒的男人,经理则留下给客人道歉,提出赔偿方案。
期间客人没说一句话,大概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经理觉得已经解决了,鞠躬说了两句好话,然后离开。
许庭周杵在门口,话说这事他也是个受害者,但客人似乎更想找他算账,从一开始视线就扎他身上,没放过任何一刻,生怕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
许庭周如芒在背,抬脚还真想跑,客人语气不善地砸来两个字:“进来。”
走廊外边空空荡荡,许庭周犹豫不决,客人根本不给他选择机会,一把将他扯进屋,抬手落锁,挡在身前,一字一句道:“许庭周。”
玄关顶上有盏灯,照得客人的脸像索命厉鬼,许庭周三个字说得像“还我命”。许庭周低下头,根本不敢看那双眼睛,那眼睛里满含无法诉说的冤情,而他就是嫌疑人。
下颌一疼,客人将他的脸抬起来,许庭周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脱口而出:“对不起。”
犯错得道歉。
这四年来,许庭周想过和顾凌寒相逢的无数种场面,却不曾想会像今天这么狼狈。顾凌寒毫不避讳一身杀气,许庭周自知有愧低着头,毕竟他以前做的事,简直罪无可恕。
但顾凌寒没有立即兴师问罪,而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交代完事情的缘由,许庭周抬手擦去额头冷汗。
顾凌寒退后半步,面部不再顶光,神色在正常光线里平和了一些。
今晚的相遇对于两人来说毫无征兆,双方措手不及,更像是一场意外。四年过去,再别重逢,他们没办法像朋友一样寒暄,因为有隔阂,也没办法针锋相对,因为许庭周愧疚。
顾凌寒没说话,似乎在考量什么。
许庭周也沉默着,实在受够了压抑的气氛,转身迅速打开房门,头也不回道:“没事我先走了。”
他大步流星穿过走廊跨进电梯,感觉顾凌寒追了出来,果然在门完全合上的瞬间,透过缝隙又对上了那寒凉可怖的目光。
以后的日子,应该都不会平静了。
今晚的夜色和墨一样浓,离开酒店,许庭周心不在焉,发生刚才那样的乌龙,说不在意是假的,好几次差点闯红灯。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平静,但阻止不了第二天许庭周照常上班。
巧了,最后一单还是昨天的酒店。来到金碧辉煌的大楼底下,许庭周心有余悸,看着单子犹豫了半分钟,走上去,敲门。
门开了一条狭小缝隙,传出熟悉的声音:“庭周。”
“连泽?”
“是我。”温连泽趁他不注意,握住他的手腕往里带,然后啪地把门合上。
动作和昨天顾凌寒如出一辙,许庭周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温连泽没注意这些细节,接过他手上的外卖纸袋,招呼道:“随便坐。”
温连泽和许庭周同岁,是在实习时认识的朋友,那会儿温连泽来他们公司拍戏,许庭周被主管叫去接待,因为一面之缘,温连泽记住了他这个人,后来经常在公司见面就熟了。
温连泽拆开外卖摆在桌面:“明天你公司是不是有个周年庆?”
“要来吗?”
温连泽在娱乐圈工作,也经常出席一些线下商业活动。这温家的少爷自打出生就锦衣玉食,上流社会的人大多有点联系,许庭周所在公司的董事长,就是温连泽舅舅的表姐的嫂子的父亲的大伯。
温连泽摇了摇头:“不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去干嘛。”
他递给许庭周一个蛋挞:“我是想问你,明天是不是有半天假?”
许庭周点头。
温连泽一下了睁大眼睛,笑嘻嘻地挨过来:“今晚不回去了呗,留下陪我好不好?”
他突然靠近,眼神又无比热切,许庭周无所适从。
温连泽还看着他:“留下吧。”
许庭周:“……”
温连泽咬了一口面包,半垂着眼睛自言自语:“今天小李出差了,远在S市赶不回来,我一个人住酒店也是可以的。虽然前几天刷了个灵异视频,如果半夜做噩梦,大不了蒙住被子,什么都看不见就好了。反正这个科学的世界,又不会真的存在那些东西。”
“好。”许庭周说。
温连泽受宠若惊:“这我怎么……”
“不好意思我走了。”
“好意思好意思,哎呦我巴不得呢。”温连泽赶紧拉住他。
明天公司周年庆活动在晚上,并不赶时间。温连泽怕鬼,从小就怕,做梦梦见能蹦起来三丈高,许庭周觉得应该帮一下忙朋友的忙。
第二天温连泽提议送许庭周回家,许庭周没让:“外面都是狗仔。”
“我又不是和姑娘过夜,咱俩铁兄弟,怕什么?”温连泽转念一想,又说,“但你是素人,露脸了可能会被扒。”
“不说这些,我走了。”
“拜拜。”温连泽趴在门边。
许庭周转身出去,过了会儿,温连泽追上来说:“庭周,忘东西了!”
他睡衣拖鞋都没换,塞来一串车钥匙:“丢三落四,你的记性还真是差。”
许庭周接过钥匙,套在食指转了一圈,微微偏头一笑:“多谢。”
“你……”温连泽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少这样笑。”
许庭周面无表情拍了拍温连泽的肩:“走了。”
A市这么大,好像又这么小。早晨走廊斜射进来一缕日光,许庭周定在原地,与房门走出来的男人视线相撞。
这一层楼,好像就是昨天来的那层。
对方看着他,直呼姓名:“许庭周。”
实在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又见面,许庭周牵着嘴角,生硬地打招呼:“早上好。”
很好看的脸,很难看的表情,对面那人也是一样。
温连泽往旁边跨了一步,微笑:“顾总。”
温连泽和顾凌寒认识,这世上家底厚的就那几个人,就算不熟,平时一些合作会谈也见过面。温连泽看了看许庭周,发现他的表情很难看,说不笑也不用这样吧,但是没问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俩人之间火药味十足,再说两句可能会打起来。
温连泽打破尴尬氛围,对许庭周说:“回去注意安全。”他先离开,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俩人已经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狭小,每一寸空气都在扎许庭周的心窝子。
一阵冗长的死寂蔓延,电梯下到一半,顾凌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庭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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