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叶昔归极端震惊的反应吓了一跳,尚不清楚是说中了什么,还是触到了人家咖啡师的逆鳞。
所以慌着解释了一下:“要是能在桂花拿铁里加一点朗姆酒,说不定能更加贴近我的记忆。”
“真是太巧了。”
随着咖啡行业的发展,市面上的特调咖啡越来越多,往咖啡里加各种酒的也不在少数,年年都有创新。
但用摩卡壶萃取,又加朗姆酒的做法……是江和风的秘密手艺。
从来,没有对外出售过。
叶昔归继续追问:“你之前在哪里喝过呢?”
“家里。”男人脸上露出丝丝怅然,“以前我妈常这样煮。”
“没有在外面喝过吗?”叶昔归又问。
“要是有的话,我也不至于找这么久了。”他觉得奇怪,眼里透出丝丝锐利,“为什么这么问?”
叶昔归还是觉得太巧了,据她所知,江和风独来独往四十余年,家里没有亲戚走动,也从来没有过伴侣。
而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那么刚好和他用了同样的方法做这个咖啡。
叶昔归摆摆手,抱歉一笑:“没有,只是我师傅之前也这样做过,所以有点惊讶,要是他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遇到知音。”
“哦,这样。”男人了然点头,随和地坐在吧台旁,“我倒是很愿意认识认识的。”
叶昔归笑笑,并没有接话,转身上二楼,将那个精美的白瓷壶造型的手工摩卡壶拿了下来。
看到他一直盯着这个手工壶,叶昔归还解释了两句:“这个壶是我师傅自己手工做的,之前在咖啡展,你闻到的桂花咖啡香,就是我用这个壶萃取出来的。”
她拿了张湿布擦拭清洁,一边继续介绍这个壶的优点,将之前给徐东介绍的重复了一遍。
说着说着又回到了咖啡上:“其实这个桂花朗姆拿铁,我一年也只能喝到一次,因为我师傅一年只有八月份才会做一次,那天他会在咖啡馆里待到很晚,我在的话,就会给我分一杯。”
“他把很多技术都教给我了,就是这一杯没教。”叶昔归将壶放到一旁,到咖啡豆储物罐中找她的那包和桂花一起储存的咖啡豆,“我只能跟着记忆做一下,复刻味道应该还是不难的。”
她说完这一通,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回头才注意到——
他将那个摩卡壶拿到眼前,正在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且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桂”字上。
就是这个瞬间。
这个目光和侧脸,穿过几年记忆的迷雾,遥远地和故人重叠了起来。
叶昔归突然找到了,那种熟悉感的源头。
原来是因为,他像江和风。
眉眼间淡淡忧郁的气质,和此刻眷恋的目光,和江和风如出一辙。
男人回过神,问道:“你说,这个是你师傅自己做的?”
叶昔归点头。
“那你知道,这个桂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问过他,他没说。”叶昔归感觉自己喉咙紧紧的,仿佛有呼之欲出的预感,“这个字…怎么了吗?”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继续问了一个问题:“你师傅,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和\'字?”
叶昔归捂住了嘴:“你怎么……”
只见他伸手将背包取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造型一模一样的壶。
因为年久,加上主人可能不太懂保养,这一只壶的白瓷已然沾了微棕的咖啡渍,表面也被氧化成了米白色,相比叶昔归手上那一只要破旧很多。
花纹略有不同,但叶昔归能辨认出这就是江和风的手笔。
而这把摩卡壶上,赫然刻着一个“和”字。
是江和风的和。
……
经过一番了解,叶昔归知道了眼前这个拥有江和风自制摩卡壶的男人,名叫孟文昊,并不是昌川本地人,而是为了“味道”踏上的行程。
叶昔归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孟文昊只是微颤着手,让她先做桂花朗姆拿铁。
咖啡端到他眼前的时候,孟文昊的眼眶就红了。
他喝了一口。
抿唇、低头,良久才抬起头来,哽咽着说:“就是这个味道。”
指腹眷恋地,舍不得从杯壁离开。
孟文昊无法形容那种,只是想找一缕水源,但是却直接走进了绿洲的感觉。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叶昔归的手:“你师傅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见他一面吗,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他。”
叶昔归怔然:“他……失踪了。”
孟文昊眼里的光灭了下去,表情顿时变得灰暗,盯着这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不知所措。
“你说这把摩卡壶是你妈妈的,那我师傅,和你妈妈认识?”叶昔归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孟文昊颓然地摇摇头:“我是我妈妈带大的,小时候我问她,我的爸爸在哪,她总是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当咖啡师,非常出色。她的拿手咖啡也是爸爸教的,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和他相见。”
“所以…”孟文昊顿了一下,咖啡的热气仿佛钻进了他的眼睛,“我想问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叶昔归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太忍心地告知:“据我所知,我师傅没有任何感情史,他也从来没和我提起过自己有过亲戚或者后代。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那他以前有去过法国吗?”孟文昊撑着桌沿,紧张地追问,“大概二十五年前。”
叶昔归摇头:“我不知道。”
真到了这种时刻,叶昔归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视若父亲的师傅,竟然一点生活相关的事情都没有和她提过。
她只了解他在咖啡这件事上的坚持,却从未将他生活与情绪收入眼底。
两个都处在绝对震惊里的年轻人,陷入了沉默。
“你说他一个后人和亲戚都没有?”孟文昊突然问,“那就是你在帮忙料理他的事情了?”
叶昔归点头:“差不多吧。”
孟文昊又说:“能让我去他住所看看吗?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线索呢。”
叶昔归答应的话到嘴边,突然又收住了。
进入到私人住所这种事,还是需要谨慎的,她除了知道他叫孟文昊,手里有个“可能”是江和风做的摩卡壶,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更别说他还提出了自己是师傅的儿子这种不可置信的猜想。
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要不这样吧,你能联系你妈妈问一下吗?当事人应该最清楚吧,确认了我会带你去的。我刚好也想问问,知不知道我师傅可能会去哪里。”
“她去世了,”孟文昊苦笑,“骨癌。”
叶昔归一哽。
这也许才是孟文昊出来寻找“味道”的原因吧,那个一直都可以给他做这个咖啡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我身上只有这个,我妈贴身放着的。”他从钱夹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叶昔归。
这是一张泛黄的胶片色彩照片,瘦削但英俊的男人,搂着身材曼丽,脸庞明媚动人的年轻女人。
背景可能是在舞台的后台,因为女人妆容精致,还穿着缀着流苏的拉丁舞裙,热情洋溢,骄傲又自信,被男人搂着腰,脸上还多了几分时光盖不住的绯色。
叶昔归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他留着那个年代被港星带火的三七分中长发,左耳一个反着光的十字耳钉,眉间气质桀骜,笑得也很明朗。
叶昔归皱起眉头。
——她遇到江和风的时候,江和风就已经是个胡子拉碴,脾气古怪的大叔了,身材像只发了福的橘猫不说,脸部肌肉也耷拉了。
发型也是灰黑夹杂的长发,全部往后梳,在后脑盘成一个小髻。
这张年轻的照片,她只能对上20%的特征。
“抱歉啊,”她轻柔地将照片放回去,“我不太能认出来这是我的师傅。”
孟文昊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暗暗深呼吸了一口,再度挂上礼貌的笑:“没关系,我也能理解的。二十多年,突然有个陌生人上门说这些话,任谁都会感觉奇怪。”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扫码界面,将她前台展示的好友二维码扫了:“能麻烦你去他家里,帮我看看吗?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昌川,如果你有什么线索了,能不能及时联系我?”
叶昔归利落地通过了他,点头道:“这个可以。如果你还想起什么,也麻烦告诉我。”
孟文昊答应了,自己坐在座位上将那杯咖啡慢悠悠喝完。
临走前,他提出让叶昔归教他这杯咖啡的做法。
叶昔归婉拒了,说这毕竟是自己师傅未曾传授过的东西,她只是偷偷复刻了,并没有这个资格可以传授给别人。
待在行业里就是不能破坏规矩,成年人做人做事就是要尊重别人的规矩。
孟文昊让步:“那好吧,如果我想喝了能来你这里买吗?”
叶昔归点点头:“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叶昔归总觉得,孟文昊的态度表现得,并不是特别关心江和风。
他甚至都没有问江和风为什么会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
孟文昊走后,季霜霜才从后厨冒出来,鬼鬼祟祟出现在叶昔归身后。
“姐,他真的和咱师傅有关系啊?”
后厨没有全封闭,甚至因为开了展示窗口的原因,季霜霜想听八卦变得更简单。
季霜霜并不是江和风的徒弟,但因为那场咖啡展结识后,季霜霜就经常来余温,原来叫江叔,后面干脆跟着叶昔归嘴甜叫师傅。
叶昔归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我也不知道,现在脑子是乱的。你想想师傅平时,恨不得离人越远越好,没事就带着小马扎去钓鱼,哪里像是法国浪漫过的人啊…”
“我也觉得。”季霜霜叹了口气,“要是能找到他,一定得揪着他老人家问问他的风流往事。”
看叶昔归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难过,季霜霜立马接下一句。
“我刚刚觉得他有点面熟,就上网查了一下。”季霜霜掏出手机,“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季霜霜把手机上的资料递了过来。
【孟文昊,知名作家、编剧、导演。笔名梦天,曾出版……】
“咱俩大学还一起看过他那本《风花不眠月》呢,港风商战的,可好看了。”季霜霜啧啧感叹,“他已经两三年没出过新书了,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这事儿还真不好猜,尤其是一点都不了解人家的情况下。
“他也不像是在找爸爸的样子啊…”叶昔归苦恼地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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