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大获成功,普卡在解除诅咒后立即陷入深度睡眠,鼾声震天,摇都摇不醒。
他不是真正确诊的精神病人,没有医生诊断他在发病期,未经本人同意,兔尾院作为文明世界的精神病院没办法强行把他抓回去。
按原计划,为风只需配合表演一名颇有建树的**师,然后说他真的中邪了,需要跟他们走一趟即可,不知他怎么想的直接给他治好了。
昂娜十分懊恼没带执业医师而是带了为风这个没用却逆反的东西。只能在回程中通过不和他说话的方式表达不满。
那个没用的东西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悠闲地坐在商务车后座上像只孔雀不停整理他那刺绣繁杂的黑色锦缎长袍。
当然,完全不理他是不敢的,这是兔尾院的贵客,不能太失礼。最多不主动讲话,或在答话时尽量只使用鼻腔哼哼以示抗议。
贵客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不停地没话找话。
“寄种人这些事情,据我所知,保密程度挺高。你以前是我师姐的人,算是辛尔敏的政敌吧,就算叛变了,他这么信任你,把这些事都交给你办?还是说,你以前就是他的卧底?”
“这话说的,我们做事的人,哪里谈得上政敌不政敌,叛变不叛变,卧底不卧底?”昂娜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现在是他的亲信了?”
“您这话说的,我一个小小的独立企业运作人,连朗晴集团的门都摸不着,哪儿配得上什么亲信不亲信?”她冷哼道。
为免显得太冷漠,又解释了几句:“波林和拉金都不在了,当年这些事只有我们三个经手。这种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辛尔敏长官大概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吧。”
他哦了一声。许久没说话,忽的又把探头到驾驶座边,凑近了问她:“你为什么要叛变?”
昂娜克制着给他一肘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露出商务笑容:“长官们职务变更,我就失业了。工作很难找。会长认可我的能力,让我管理兔尾院。至于寄种人的事,算是一份报酬丰厚的外快。都说了谈不上叛变不叛变。”
“你——”
又咋的,问问问问个没完。她没好气地抱怨,当然只是在内心抱怨。结果这人问出一个更让她生气的问题。
“——很缺钱吗?”他问。
“你不缺钱吗?”她下意识反问。
“我确实不缺钱。”
“真好呀。”昂娜羡慕道,咬牙切齿。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一样,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恬不知耻的话语。
为风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打探着问:“兔尾院的收入就安国消费水平来说,应该还不错了。你没成家,也没有孩子,钱都花在哪儿了?”
她不答话。
“不会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明显可以看见她的面颊动了动,像是要把后槽牙给咬碎了。为风笑着说:“我是指,买凶杀人之类的。”
“好吧,不怎么好笑。”
见她不吱声,为风没劲地倒回后座上。又问:“你很讨厌我吗?”她仍是没答话,连哼哼也没有,大概也算是明确的答案了。为风又忧愁地问:“所以,没把无尽海那人带回去,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吗?”
昂娜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会有所忏悔。又本着人性本善的思路选择谅解。宽慰他道:“既然诅咒解开了,大概没什么事了。”
听见后座那人啧了一声,嘀咕道:“太可惜了。”
“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昂娜几乎要将档位器拔下来敲他的头。但她的职业素养制止了他。
为风翻了几页杂志又随口问:“有没有考虑换一份工作?”
“为风先生有什么好工作要介绍给我吗?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一定是有好去处吧。”
“那是。”
“年薪多少呢?我听听够不够我违法乱纪的。”
“没工资,但包吃包住,开销全包。”
“听着不像正经工作。”
“这话说的。跟我回云照吧,地君府城主府随你挑,以你的资质,当个侍女总管还是绰绰有余。”
“哈哈。多谢您抬爱。”她的表情管理已到极限,保持着最后一丝笑意从后视镜里趁他没注意瞪他一眼。说:“真是烦人啊。”又笑,“我是说,达蒙这个堵车。”
为风知道她在骂自己,倒是乐在其中。这家伙总是绷着脸一副机器人的虚假笑容。他很乐得逗她生气,至少看起来像个真人。
二十四日。直到快中午时雾还没散。
阳光没有完全被云层隔离,在灰尘与雾气中穿行,这样的天气显得有些矛盾。
经过花园时,辛尔敏听见阵阵哭声。他瞥见灌木间的长椅上坐着一名穿白纱裙的少女,他记得这名女孩。
“纱纱?”他探头问,“今天不卖报纸了吗?”
“走开,别烦我。”
“好吧,抱歉。”
纱纱恨恨地盯着闯入者离开,继续自己的悲伤。
没过多久见这大叔又折回来,递给她几块糖。纱纱没伸手接,他将糖块放在她身旁,在长椅另一边坐下,笑了笑解释说:“昂娜在忙,没空理我。我从她的冰箱里偷了一把高级糖果。分一些给你。”
她更止不住地流眼泪:“这是蓝斐里的特产,我小时候经常吃。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去。”她想念南方老家大片的农田和大海。
“有人欺负你吗?”辛尔敏问。
她擦了把脸,摇摇头,拿起一颗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恨恨地嚼碎了。辛尔敏笑着说:“不如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
“你先说说看。”
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相信这个看起来相对可靠的大人。
“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我家发生了一些事情,准确地说,是我的爸爸发生了一些事情。”纱纱说道,“几年前,他想让我和首席咨政大臣的儿子结婚,我和我的男朋友逃跑了,他们把我抓回来。我绝食拒绝结婚,最后他只能说我疯了,把我送进了这里。现在他的仕途出现了一些问题,他需要有人帮他,就想把我再嫁给另一个权贵的儿子。我听说过那个人,根本就是个人渣。”
“啊。”
“你看,你帮不了我。”纱纱对他的反应也没太失望。倒是作为一个扬言可以解决烦恼的大人,辛尔敏感到十分羞愧。
“你认识尼奥哥哥,不如帮我和他说说,让他娶我吧,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她念叨着。
“这,我倒也没有和他熟悉到这个程度。”
“你看,你什么用都没有。”
“对不起。”
她怜悯地叹了口气,打算原谅他:“算了,大叔,这也不是你的错。也许我爸爸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他的同事和朋友的小孩,都是这样结婚的。”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只是中年人的无耻在作祟,好像他们有权掌控规则,把一切都看作资源,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她想了想,说:“你不也是中年人?”
他友善地笑了笑,回答:“所以我知道问题在哪里。”
她便终于也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大叔,虽然没什么用,但我感觉好一点了。你真是个好人。”
这样纯粹的夸赞让他很高兴。
兔尾院是一所具备全科医疗资质的综合性诊疗机构,虽然知道它的人大多将它当作精神病院,但实际上它拥有相较安国大部分医院更完备的诊疗设施。除了长期入院疗养,兔尾院也提供短期疗愈和健康检查服务。这类服务一般都是预约邀请制,且限制名额。与长期客户类似,能被邀请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不远处的主路上,昂娜和客户关怀部的工作人员正将一位这样的客人送上车。人们都面带笑意,气氛看起来十分融洽。
“那个老头我见过。”纱纱小声向辛尔敏说。
辛尔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先生被小心地搀上车。车辆普通,老人衣着普通。气质也普通。“是吗?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头。”他也小声说。
纱纱嘲讽地冷哼一声:“什么老头,那是达蒙的拉齐。塞拉维。垃圾山的老大。”怕他没听过,她注解得很清晰。
见他一脸惊诧,纱纱十分得意。
辛尔敏问:“你还认识拉齐?”
“我说过嘛,我父亲是国家教育大臣。你知道人在高位,什么人都要打交道。”她撇了撇嘴,接着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啦。先前威胁我,要是我不听他的安排结婚,就把我嫁给这老头的儿子。所以我印象很深。”
他露出怜悯的神情。又说:“不过,我听说垃圾山的所有者富可敌国,可以算是隐形的大财阀。”
“谁稀罕。”小姑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样野蛮不讲道理的地方,会把人吃掉的。”
“有趣的形容。”
“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被伤害,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就像这里一样。如果做出伤人行为,只是因为生病,会得到治疗。”她皱了皱鼻头,“不过这里是精神病院。住在这里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昂娜送别拉齐,走到一旁的沙池里,劝阻一名园丁,不要再给蹲在地上光合作用的病人浇水了。又将另一名正在给两座雕像调解矛盾的热心病人请走。一派祥和气象。
最终折到两人所在的长凳前,气喘吁吁地问纱纱:“你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了?你终于愿意送我离开了吗?”纱纱问。
“我当然不能送你离开。但你是不是忘了,尼奥今天要来看你?你就打算这样见他吗?”她提醒道,给她擦了擦泪痕。
少女尖叫着光速消失。
“你这工作也挺不容易的。”辛尔敏颇为体恤地感慨,提议道,“不如别干了。跟我进防务团吧。”
“年前遇见一名乞丐,说我今年要走事业运,看来是真的。”昂娜面无表情地说道,“前几天为风先生邀请我去云照任职呢,不如您和他先决斗吧。”
“那算了,大术师想要什么,我们驽人可抢不过。”他笑了笑说。
“少阴阳怪气。”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大术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辛尔敏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辛尔敏长长地呼气,忍耐,然后无视他,示意昂娜坐下。问:“所以,那老头怎么说?”
“事情有些麻烦。”
“什么事情不麻烦?他应该知道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当然,只是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不然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连续发病好几次,查下来健康状况确实不佳。不过他的意思是,就这两天,会有一个好机会,要请您再等一等。”
“什么机会?”
昂娜拿出一张请柬递过去:“二十六日,雪宫要办婚礼,那时,他会想办法把东西送出来。”
“婚礼?”辛尔敏看了一眼风格浮夸的请柬,并没有接。
“对,普卡的婚礼。”
“新娘都没了——”
“对他们来说,新娘是谁好像并不重要,婚礼还是要办的。在婚礼上,他会将权力移交给普卡,普卡不会拒绝的。为了准备婚礼的物资,还有达官显贵们的交通自由,他们会在灯芯河上搭浮桥,他也已经向陆军京郊军部申请到了二十六日灯芯河桥整日都取消戒严。”
“听起来倒是还算可行。”辛尔敏这么说着,脸上却没什么信任之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点头说,“好,我可以再等两天。”
“那这张邀请函……”
“就准备一份礼物送去吧,二十六日是个好日子,时间冲突了。”他竟也拿出两份请柬,递过去,“你也去不了。”
朗晴公馆的晚宴邀请。一份写着昂娜的名字,另一份写着,“致泰西”。
“时间终于定下来了?”为风探头探脑地、欣喜地说道,又问,“我的呢?”
“您老想去哪里,还需要邀请函?”辛尔敏不咸不淡地说着,没想搭理他,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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