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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教坊

江潜一时默了声,言栀见状便知他心中所想,不愿再看他,垂下眸去,长睫忽闪犹如扇动蝶翅。

“一时难以预料,短则几日,长则......数月。”江潜抿唇道。

言栀故作冷然道:“非去不可吗?我恐怕时日无多,你离开这般久,也不知回来时见着的是我的人,还是我的白骨。”

江潜游移的眼神凝至言栀侧脸,笃定道:“我会尽快回来,也会把药完完整整带回来,你不会死,不可能会死,我还要带你去桃花源。”

言栀捂着嘴急促咳嗽两声,江潜见状替他拍抚着胸口,顺着气。

“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吗?”言栀布满血丝的双眼殷切望着他。

江潜只瞬息踌躇犹豫,“不行,你在教坊有林随意照料,徐辞盈和花樾照顾起来也方便,外头虽有魏籍的兵卒看守,但也能保你安然无恙,留在教坊是最好的选择。”

言栀叹道:“眼下三月将尽,你告诉我要等多久?”

江潜不敢轻易许诺,只握紧了言栀的手,“我趁夜出发,最晚......你等我到初夏可好?”

“初夏?那便是六月。”言栀喃喃。

“是,届时你用了药,病情便会平稳下来,待到八月,我带你去柳梢深处摇桂花。”江潜攥着言栀的手轻呵,帮他捂热了。

是啊,还未去过柳梢深处。

言栀笑道:“那你一定要履行诺言,赶在六月回来,否则赶不上八月的桂花,我便会记恨你。”

江潜亲吻他的手背,轻微颔首,“若是赶不上,我也会命人移栽一株种在你窗前,让你日日瞧着。”

“嘶......”言栀正欲发作,却被江潜紧抱怀中,他的胸口炽热,言栀烫红了脸。

一个时辰后,林随意前来再次叮嘱江潜,后者这才将怀中熟睡的人安置榻上,走时不忘留下不舍且深沉的吻。

江潜离开的第四日,言栀照例从榻上醒来,只是烈阳刺眼,他伸手却触不到卷起的竹帘,反倒惹得疲乏劳形。

“醒了?”徐辞盈的声音倏然响起,她本坐在椅上假寐,现如今腾起身子替他放下竹帘,屋子又是阴暗一片,唯细碎光斑漏至桌前。

言栀强撑起身子,喝了两口粥,还未清醒过来便瞧见林随意侧身撞开门,将汤药端至自己面前。

“这般好的阳光,拉着帘子作甚?”不问言栀的意思,林随意径直拉起竹帘,强光刺得三人眯了眼。

“再吃一口粥,将药趁热喝了,我盯着你喝完再走。”同样的话术林随意用了三天,汤药又苦又辣,言栀捏着鼻子堪堪饮下,却还是呛出了泪,林随意瞧着空碗,这才满意离去。

言栀正泛着恶心,徐辞盈及时端来了清淡小菜,正好能够压下他胃中翻涌。

“昨日是徐姐姐守着我?”言栀颇为感激地望向她。

徐辞盈端丽庄重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她讪笑道:“这几日我住在教坊,一来方便教习乐人,二来也有了由头来照料你,只是毕竟男女大防,待到卯时我方才上楼照看,林大夫也方便去抓药。”

“这几日晚上都是林大夫守着你,便带着被褥睡在那长椅上,你不知吗?”徐辞盈见他面露疑色,便说道。

言栀摇首道:“晚上喝了药,书看不满两页便会犯困,睡着了便不知其他,要到第二日方才清醒。”他垂眸看了眼肚子,也不知血蛊在他睡时是否也同他一般安睡。

“约莫是药的缘故,病人嗜睡也属正常。”徐辞盈道,“方才林大夫说了,你若觉得闷便随我下楼活动,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言栀放下调羹,闪过黯淡目光,“嗯,我一会便与你下去,陛下下令让我编排舞曲,这么多日过去了,我连教坊司的教头们都不曾见过。”

“陛下说的大约是气话,就算公子不闻不问,教坊也早有对策,万国来朝时的歌舞已有许多教头有了心思,委托她们去做便可。”

徐辞盈收好碗筷,便先一步端下去交给小厮洗净,再上来时,言栀已自己换好了干净衣裳,披上披风,等着徐辞盈回来。

“这是江大人的披风?妾身见江大人用过几次,想着应是极好的料子,否则大人也不会如此钟爱多年。”徐辞盈笑道,上前替他整理衣裳。

言栀垂眸望着披风的几处磨损,还有自己去朔北时添的新伤,笑道:“也不是什么好料子,他喜欢罢了。”

徐辞盈凑近看,方才发觉披风上隐约用银线绣着月亮,不仔细瞧,当真是看不出来。

教坊司里头栽种了几棵桃树,如今春日好景,桃花纷飞,言栀不由在树下驻足良久,姑娘们抱琴顾盼,与他双眸对视便迅速逃开眼神,踢着衣裙跑走。

石缸里积蓄的春水微波荡漾,清澄的水倒影言栀消瘦的脸庞。

“你便是陛下请来的教头?”青衣姑娘冲徐辞盈福了福身,又看向言栀。

这个“请”字用的微妙,教坊司何人不知他是软禁于此?言栀五味杂陈,道:“是,只是我最近染了病,恐难以教习,我会抽空画下舞谱交给其他教头。”

言栀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回廊便探出好几人的脑袋,姑娘们窃窃私语着,只是那声音不轻不重,正巧令他听见罢了,言栀同徐辞盈互相轻轻地一睃,向回廊步去。

“你们便是万国来朝时的舞姬乐人?”徐辞盈声音清亮,姑娘们便忙各自站好,微微低头回应。

言栀略扫了一眼,想来闲着无事,便道:“我不知你们水平如何,各自擅长,若今日无事,便各自跳一段自认得心应手的,我看后也好回去编排,如何?”他看了徐辞盈一眼,后者交给他一个肯定的神情,这事便算定下了。

小厮抬来两张太师椅,在一处宽广空地落座。

“谁先来?”徐辞盈扬声问。

姑娘们面面相觑,只见那青衣女子向前福身,“妾身祁施微,斗胆献艺。”

“姓祁?朔北之人大多祁姓,在裕都可是少见。”言栀淡淡道,却捕捉到她脸上一丝慌乱。

徐辞盈却压低声线道:“她原名施微,施姓乃前朝大族,为求苟安这才换了姓。而救她于水火的便是当初随兄进京述职的祁燕婵。”

言栀了然,道:“我在朔北之时见过她,若非祁姑娘照料后方,祁归远与赵将军无法安心迎战。”

徐辞盈抬手,示意她开始,乐曲声响,祁施微舞步起初中规中矩,渐而潇洒自若,倒也十分惹人眼光,而后的姑娘大约受其激励,也各自献艺。

暖风吹拂簇簇新叶,满耳婆娑,几轮过后言栀也有些乏了,撑着额有一茬没一茬地看。乐曲声虽响,却也听得后头舞罢休憩的姑娘们闲谈家长里短。

“施微,你听说了吗?”

“什么?”祁施微捏着脚踝,抬眸。

那姑娘小声道:“我听闻前几日的夜里,有个人执意出城,还惊动了官府,打伤了十余人,还险些杀了一位守将。”

祁施微略微一顿,道:“真有此事?那此人落网了么?”

“我听旁人说的,也不知真假,只知此人武艺高超至今下落不明,据说还惊动了那位云大人。”

祁施微呵手道:“真不太平,我们在教坊应该还算安全。”

“你觉得此人如何,我瞧她的舞步还算娴熟。”徐辞盈轻拍言栀衣袖,后者方才回神。

言栀干笑两声,方才一直仔细听着二人闲谈,并未关注台上如何,而徐辞盈似乎也能猜到一二。

“你觉得她们说的是江潜?”徐辞盈小声询问,目光满是关切。

言栀微微点头,揪心之余,言栀竟有些痛快,他虽不愿江潜以身犯险,但见他因自己与朝廷决裂,心中却燃烧凄凉的喜悦。

他哂笑道:“还能是谁呢?但宫中至今无人来问,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辞盈默默点头,二人的目光便再次回到台上美姬的舞步上,不一会儿,天空黑云密布,雷声轰隆,姑娘们跑回廊下。

细密的雨滴打在舞姬颀长的脖颈上,言栀湿了鞋袜,林随意撑着伞,骂着将他带回楼上伺候。

宫人扫着雨水,云岁骛的官袍沾了泥点,他满心不耐,抬足任内侍擦拭着马靴上的污泥,只是还未擦净,他自顾在阶上蹭了蹭,进殿拜见皇帝去。

“消息放出去了?”魏籍背对着龙案,在书架上翻看着一本册子,那是相府近年来的开支账册。

云岁骛行完了礼,道:“陛下恕罪,臣本寻来教坊的眼线,可她已身为教头。言栀一向多疑,若让她放出消息,恐怕反倒惹他猜忌。”

魏籍手中动作微滞,冷道:“是么,这便是你抗命的理由?”

云岁骛垂眸道:“臣并未抗命,而是遇见了许婕妤,娘娘的近侍初霁姑娘有相识之人在教坊学艺,便借她之口放出了消息。”

魏籍合上账册,回眸道:“记得给她赏钱,再将那件事也放出消息,务必让言栀听见,事成之后,安置好那姑娘的父母,灭口吧。”

云岁骛蹙眉道:“陛下说的是......太后?”

魏籍温言笑道:“是,太后失踪,想来是在与寡人怄气,天底下没有兵戈相见的母子,只是寡人抽不开身去寻她罢了。”

云岁骛明白了魏籍的心思,道:“若是让言栀知晓,恐怕他会坐不住吧。”

“放出消息后你就不必回宫述职,仔细着,顺着他,务必带回太后。”魏籍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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