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赀也没有责罚鬻拳的意思,“此事并不是你一人之错,真正错的是胆敢假传命令的人。”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这郢都内敢这么做的人,只有帘幕中的邓曼。
“母后,”熊赀极力压制着怒火,口气很平静,“我看您还是在章华台安心养着,这朝政之事不需那么多人掺和,这楚国的政务,一人做决策就已经足够。”
邓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悻悻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日夫人和子元不费一兵一卒就力退巴军,实乃大功一件,这立后一事也无需再往后等了,就这几日尽快给办了。”
口气虽平淡,却掩盖不住熊赀的高兴,他看向子元,“还有子元,你想要什么赏赐?”
“草民不过是照着夫人交代去做而已,并无功绩,不敢讨赏。”
熊赀挥了挥袖子,深深叹了口气,“有什么不敢的,若不是你今日救了夫人,只怕连艰儿和屈将军都要离本王而去了,这样,你以后不要自称草民了,本王……”
他思忖片刻,做了个决定,“不如,你来当左司马,如何?”
左司马位列三公,和六卿相当,向来都是由贵族出身的子弟任职,子元不过平民出身而已,能得此官位,已是天大的恩赐。
“子元,还不谢恩?”邓曼看子元一时没有动,赶紧提醒着。
子元赶紧跪了下来,行了大礼,“臣,多谢君上提拔之恩。”
作为邓曼的医官,子元因邓曼而入宫,又因邓曼提携而当了左司马,夭夭心里清楚,虽然子元今日救了自己,但他注定是邓曼的人。
章华台内十分聒噪,邓曼因为熊赀的那句话强忍着怒气回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实在按捺不住了,几乎将宫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遍地的狼藉,子元越过重重阻碍,才走到了邓曼的面前,邓曼看到他来了,心情一下就缓和了不少。
“您何必因为君上的话生气,今日的事,确实有我们做得不对的地方,夫人有胆有谋,连臣都十分佩服。”
子元将她扶坐到软榻上,邓曼听他这么说,忽的笑了,“本宫知道你是顾及到你师父对熊赀的承诺,所以才救了她,但是子元……”
子元侧耳听着,邓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这夫人,像极了本宫年轻的时候,聪慧机敏,但是这样的人,这楚国当权的人中,有一个就够了,多了,就势必会像现在一样,一山不容二虎。”
是顾及到了师父吗?被邓曼这么一说,子元也开始怀疑自己帮夫人的动机,他义无反顾杀了那么多军士,打开城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莫英子。
他只是单纯的想着,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
恍惚间,邓曼还在耳边继续说着,她一下苍老了很多,“熊赀这是已经要把章华台变成冷宫了,哀家再不有所行动,就会注定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了。”
自武王死后,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帮熊赀守住这份江山,而现在熊赀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却无法割舍掉那份陪伴了她几十年的王权。
“太后这是要?”听邓曼的语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邓曼笑的十分慈爱,轻轻拍了拍子元的手背,“母亲欠你的,会全部还给你,你失去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熊赀万万没有想到,邓曼会在过了几日的朝堂上,列出了针对熊赀的《楚君十罪》,几乎一朝之间,太后和楚王间隙已生彼不相容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郢都。
娥婵将流传的十罪悉数讲给夭夭听,夭夭听完,一语不发,十分的淡漠。
“这十罪中竟有五条都与夫人有关。”娥婵忧心忡忡。
夭夭闲适的吃着水果,表面上倒是一点没有忧心之色,“自本宫回来,君上再没来过昭华台。”
虽不说,但娥婵也知道夭夭是有些心急了,本来就是死里逃生,熊赀却完全没有安抚之色,反而冷落了她。
“内外交困,我不能干扰他做任何决定,”夭夭眉头不经意的蹙起,“他当日要把本宫和艰儿送走,已经违背了义理,他现在需要的,是想清楚敢如何面对巴国大军。”
“巴国不是已经退了吗?”娥婵给她递过去一杯水,夭夭接过去,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她有些语重心长,娥婵也看出了她的忧虑。
“那日,巴国不过是派出了不到一半的兵力,他们的骑兵和弓箭手丝毫无伤,伤的只是一部分的步兵罢了,而步兵又是最好补上的,如今他们退至权县,极有可能是在等援军来,到那时,再想用牛把他们攻退,只怕难上加难了。”
娥婵不言语,她想到了屈瑕这几日一直在兰台宫未曾回府。
“镇南军和镇北军虽说都是股肱军队,但镇北军需镇守北方边境,镇南军又是楚国最根本的储备军,二者即便动用,也不能动用全部,君上更不会让郢都再次沦为战场。”
夭夭的分析句句在理,听得娥婵有些惊了。
“夫人是说,君上要出征?”
出征,怎么可能?郢都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以邓曼和景兰为主的宗亲派和以保申鬻拳为首的保王派闹得不可开交,此时熊赀走,郢都的权势会一股脑的全部倾向邓曼。
“不是他,应该是屈瑕,要上战场了。”
一切都如夭夭所说的那般,熊赀果然下令,让屈瑕带领已经到达郢都的镇南军前往权县主攻巴国大军,此令一下,急坏了娥婵。
娥婵终究是个小女子,自那日见证了城外的那场杀戮,她一直精神不太正常,一听到屈瑕要去权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一直不停的念叨着要跟着屈瑕一起去,几次要冲向兰台宫,都被夭夭勒令让麦当给拦了下来。
“你跟着去,除了给他牵绊外,还能做什么?万一敌军攻入了军营,他是顾着大家的命还是顾着你的命?”
夭夭的话一出来,娥婵就委屈的两眼都是泪光。
这一对儿新婚还不到半年的璧人面临分离,竟让夭夭都有些感动了。
“你放心,屈瑕是将星,又怎会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听到死这个字,娥婵又激动了一下,夭夭赶紧安抚着。
“他啊,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这一言两语的,哪能安慰住早就心中暴动的娥婵,她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
“夫人说得容易,要是君上出征去了,你就不担心啊?”
夭夭听到这话,微微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如果熊赀出征,她会是何感受,她细细的思虑了片刻,说道,“本宫,自然会担心,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去陪他。”
爱着,恨着,她却早已是离不开他了。
娥婵久久没有回答,夭夭疑惑着转身,只见哪还有什么娥婵,站在那里的只有熊赀一人。
几日不见,他已经憔悴了许多,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邋遢不堪,却更显精神。
二人只是看着彼此,相对无言。
“你刚才说,本王如果回不来,你会追随而去?”熊赀率先开了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看着他这么憔悴的模样,夭夭有些控制不住,眼中氤氲起雾气,她上前用双臂紧紧的环住了熊赀的腰,一股熟悉的气息直冲入她的鼻子。
“是,我说了,如果你有任何意外,我定会追随你而去。”
熊赀伸手,紧紧的抱住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是本王如果遭遇任何意外,你该做的只是变得强大,而不是一时悲痛的结束了自己,因为,”熊赀温柔的看着她,“你和艰儿,是我的延续。”
“这就是你把我们送走的原因?”夭夭抬起一直埋在熊赀怀里的头,忿忿不平的看着他,“你可知道,这是对我多大的侮辱,我妫夭夭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熊赀一脸的宠溺,也只有在夭夭这里,他才能是个正常的人,他一本正经的说着,“你和艰儿,是本王的底线,纵使亡了国,本王成了亡国之君,也决不可连累你们,但是……”
“但是什么?”夭夭句句逼问。
“……本王发现,自己错了。”熊赀承认错误,久久暗淡的眼睛忽然有了光泽,“本王根本控制不住你,你的勇敢无畏,可能连本王都要甘拜下风,这世间,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像你一样。”
面前的女子从未改变过,在陈国时她便是如此。
夭夭哪禁得起熊赀这样的夸赞,一时没忍住笑意,被熊赀狠狠的刮了鼻子。
“太后年轻时,定是不输臣妾。”
忽然提到邓曼,直接戳到了熊赀的痛处,他放开了夭夭,一声沉沉的叹息。
“母后她是经历过大苦大难的人,她的一心为国,常常是决绝无情,即使是本王和先王身陷囹圄,她为了保住郢都的安全,都不曾派出一兵一卒支援,若不是鬻拳违抗了她的命令,带领守城军赶往随地,只怕这如今在王座上的人,就不是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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