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除日，搬迁动土，诸事皆宜。
连秀芳翻过黄历后，带了简洁来看房，福颐大厦位于小西湾23号，交通便利，地处幽静，成建于上世纪末，勉强算是诸多香港旧楼里的“新楼盘”。如果不是因为当年发生过不好的事，兴许现在价格还要再翻。
中介带着二人直通大堂，电梯上五楼，一边介绍格局。
“呐，这边呢共有五座三居室，其中，D座与C座露台共用，不过有中墙隔开，**方面不用担心。”
简洁虽然匆匆来过一次，还是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倒是连秀芳，往常遇到这等事必然要为价格挑剔一番，如今却拎着包沉默在一旁，神色也多有凝重。
看毕睡房的简洁才注意到她异常，三两步走过来，担心地问。
“芳姨，你怎么了？”
连秀芳表情一滞，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事，我是担心这边旧楼，可能会有消防隐患。”
中介一听就不乐意了：“诶这位女士讲的，这边虽然是上世纪承建的住宅，但是地产商一向质量有保障，是大名鼎鼎的田氏集团，何况前几年还翻新过...”
连秀芳面带礼貌式微笑，颔首表示清楚。
历来房屋讲求吉凶，乃老香港人传统，但本该以当年火灾之事压价、按连秀芳锱铢必较的性子，却沉默寡言，显得格外奇怪。
简洁见此，以为她要反悔不租，忙握住她手，捏了捏掌心。
“芳姨...我真的很满意”，顿了顿，放低音量：“大不了多出的份额从我那边扣吧。”
中介还在口若悬河地介绍，客厅里，窗帘拉开，正午明亮的阳光从阳台照进室内，连秀芳抬眼，视线路过饭厅、厨房四角，尤其在灶台边缘停了一下，终于稍稍点头。
“这样，好吧。”
半句话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 ...
“事情就是这样，馆长，你说我们住进去，不会有危险吧？”
韩允儿咬着拇指，想了想，嗒嗒又打下一行字：“而且我听说楼房里气流不通，死在高层之人，怨气久结不散，我担心我们三个女性受不住。”
正想求符纸什么的，就见李长缨回了一行三个字。
“不要紧。”
韩允儿眉头一皱，紧接着又看见对方发来。
“下个月我也会入住对面单元，你们日常小心些，避免受伤见血、病重虚弱、夜半如厕，应该没有大碍。”
博物馆大厅，李长缨坐在老旧的皮革沙发中，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他脸额，一片古旧的器具包围着现代之物，分外古怪，又极其和谐。
四寿路没有信号，手机能打通是因为背壳上有他画的引线符，按理来说他也用不着电脑，不过...
他看了一眼桌面，巴掌大的路由器上贴着三张**、新画的引线符纸。
不过——最近这些时日，可能就不一样了。
物业已经成交，入住搬离却仍需时日，他每月能在外的时间也有限，还需得韩允儿及时告诉她消息。
“...”
“馆长——亲爱的馆长...你真是我洁姐粉丝？”
容不得韩允儿不多想，这看了一场戏马上搬过来的举动，难道——不仅仅是粉丝，还是狂热的那种？
但她惯会打蛇上棍，连忙问：“难道身为偶像妹妹，我连一点优惠处理都争取不到吗？馆长，不如你多给我几张符纸，万一你说的情况出现了，也好及时防范啊！”
并不是粉——
否定的半句话在屏幕上刚打出来，被李长缨删干净。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极妙的借口。
“可以，把二十年前，你姐姐的事再详细说一说。”
他索性顺着韩允儿的话问。果然，听到这里的韩允儿露出一切在我掌控的神情。
“没问题，不过，消息归消息，详细那是另外的价格，还有快给我涨涨薪水，改日我带你去见你最爱的曲啸天，顺便帮你美言几句。”
“可以。”
“要不然我”，韩允儿一边揉着打字过多僵硬的手，一边想加大筹码反复拉锯，就听见馅饼从天而降，顿时被砸傻。
“诶？这就答应了？”
见面容易，他只需要多跑几次戏院即可，公众人物在外，不可能长期不露面。但接近的机会却并不好找。
时也命也，虽然韩允儿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既然有了这个内线，要多多善用。
“嗯，一成。”
他打出一行字，茶色镜片闪烁着良心资本家的气息。
博物馆账上并不缺钱，将去除干净的阴物高价当成古董卖出，一直是他师父的主要财路，早在民末，经手的文物就已经摆在达官贵人乃至国际拍卖行的展台上，由于历经法咒封印、黎民季世之气消磨，完全没有任何买主有过不妥。
倒不如说，过了他手的文物，要比直接出土的那些更为“干净”。
何况还有符纸成本低廉、收益无法以位数计的驱鬼服务费。
只不过...镜片后的眼睛又眨了眨。他并不认为钱财露白有什么必要。
反正他并不能长久离开四寿路，对享乐也没有特别多需求。
“好啊好啊”
乍然涨薪，还是入职不到一个月就涨薪，可把韩允儿乐疯。她干脆把什么事都掏出来讲，狗腿地开始卖姐姐。
“... ...就是这样，馆长还想听点啥，加量不加价，一句话一成！”
李长缨捧起咖啡杯，面无表情的脸上滑下几道黑线。
“没有了。”
有这么个人贩子在家，简洁这些年是怎么没被卖出去的？
... ...
一上午眨眼即过。
午后，打开博物馆大门，再度收到一张传讯符。是上次委托调查收获的资料。
李长缨不意外对方的速度，打开一罐咖啡豆，数出二十四颗开始摆命盘。
玄都并不含命理道，师门也主杀伐，不长于左道之术，所以他确实不会算命。所以这么些年，田锦富求他批命算是白求。
不过一法通万法，在修习神咒经二十年后，凭借一个人生辰八字，他也许算不出这个人将来的命运，却大抵能看出先天命格，是否命带神煞，性情大致如何。
至于咖啡豆就...反正他能算的，用什么工具不重要，算不出的，再好的法器也算不出。
摆好命盘，顺带用咖啡勺当指针，并未见念咒语，金属制的咖啡勺当即竖直立在一圈咖啡豆中间，李长缨闭目掐诀，默默观想星庭，半晌，指尖一动。
指针微微颤抖，前转三圈，忽一下躺倒在正西方，啪一下将几颗咖啡豆敲得粉碎，碎掉的咖啡豆化成粉状，在光洁的台面远远抖出一个尖菱形。
李长缨收回手，正色一看。
女命，吉星，寅日生辰，寅午戌见戌，命带华盖，六亲不靠，自主沉浮，行艺，名播四海。命里寡宿无姻缘。
倒和了解到的情况很相符...他沉吟一会儿，收回咖啡勺，凌空画一张净物符，散乱的咖啡豆当即一闪，消失在前台桌面上。
李长缨静静靠在椅背上，来回将简洁的命格默念了几遍。
清楚则已，可是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应，那日望见她双眼，灵台产生的神异感也毫无踪迹。
要么，资料出了错，他拿到的并不是真实的生辰八字。
要么就是...测算没有效果，想查清楚梦境联系，他要同她接近。
想到这里，李长缨将资料收好，重新摆开福颐大厦的平面消防图看了起来。
五座三居室的格局清楚摊在纸上，坐东朝西，以开发商普遍信风水将布局的习惯来说，是极为少见的朝向。
他用笔在后三座画了一个圈，写道——凶。又沿右到左勾勒一个箭头，写了个“吉”。
五座楼围绕着中心大堂和电井，呈现井字形，左边为A、B两座，右边三座，其中，位于正右方的D座最为宽敞，如人手虚握，可聚气纳财。
但D座朝西，聚阴气，纳冥财，死人生恨，活人偏激，住在这里的人除非天生命格极硬，甚至需要凶煞之地压命，否则短居则亲友离散、事业受挫，长居将命犯血光，家破人亡。
与火灾十三死二重伤的案件很符合。
李长缨视线转到住宅末端，看到一处标记，红色万字符，表明这里有一处神龛。
火神龛。
如今福颐大厦没有出事，是因为在二十年前灾后修葺时，田氏集团请命理师调整过格局，在D座的“虚握”建了一座神龛，平日里，来往居民多有供奉，火德大显，将聚阴之地焚烧洗净。
华盖命入住，照理来讲不应该担心。
李长缨又在那处红色万字符上画了个问号，写了三个字“命理师”，跟着合起平面图，收在前台抽屉。
一切理完，他隐隐觉得这样的风水格局和简洁的命格有些联系，却一时想不通在哪里。
他决定去福颐大厦看看，再做定论。
... ...
韩允儿领着两个工人，抱着一尊高大的神柜小心翼翼走进来。
神柜上盖着红布，传统里，是为了在搬家时避免冲撞到神明，也起到防灰防尘的作用。
“喂喂，小心”
“慢手，轻放”
“这张像摆这里”
“...”
命令、指示声不绝于耳，临时搬家，诸多忙乱，按连秀芳的性格，韩允儿本以为正式搬家会在下周甚至下个月，没想到当天看完当天签约，直接就入住了。
“妈咪啊，为什么这么着急？搬东西累死我了。”
韩允儿抻抻肩膀，捶捶腰，向来神情活泛的脸蛋失去了色彩。
连秀芳并不理会她，闻言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张三角符纸交到简洁手上。
“阿洁，你拿好。”
见简洁收起，这才转身，也分出一张给韩允儿。
“你也收好，记住，能不离身就不要离身，这是我从庙里求来护身的，很灵的。”
韩允儿哭笑不得，捏着黄纸嗯嗯啊啊地应下。
好家伙，她还想把从李长缨那求来的符纸给妈咪呢，没想到先收到了。
搬家工程还在继续，韩允儿下楼上楼，暗中把李长缨牌护身符贴在交待的地方，连秀芳扯着嗓子统筹位置，简洁撇开众人，独自走出走进，一半兴奋一半期待地望着新居，一会儿打开睡房的门钻出来，一会儿进厨房看看厨具，摸摸灶台的缺口。
不知为何，当她走近厨房的时候，总觉得除了回到师父家里的熟悉，还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一样。
客厅里，搬家工还在有条不紊地把沙发、案几、衣柜等大件运进来，间或有些打包起来的杂物，通通堆在墙角，特地叮嘱的相框则靠在神柜背后，预备离开之前挂起。
简洁越过拉门，越过置物台，打量着灶体上严丝合缝的瓷砖，不知不觉离得越来越近。
她试图望向内里，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只知道那黑黝黝的炉口唤醒了一些沉睡已久的记忆，就好像小时候来过，进去过，甚至在里面躲藏过。
她在这里跟其他学徒玩过捉迷藏吗？
回忆着，神色逐渐迷茫起来，她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顺着那道呼唤声，缓缓向缺口里探去。
忽然，肋下有些发烫。
咦——简洁蓦地回过神来，耳边搬家工走动和允儿咋咋呼呼的声音重新连续，似乎一下回到了人间。
她伸手摸了摸刚才发热的地方，原来是一早连秀芳塞给她的平安符，她也没有拒绝，只是随手放进运动服的口袋，这会儿掏出来，平安符的颜色似乎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暗淡了一些？
她莫名有些惶惶，重新将符纸放进口袋，转身离开了厨房。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灶台缝隙缓缓溢出一丝黑气，却在碰到一张歪斜着贴在灶上的黄符时，如同被吸收进去一般，不多时，缓缓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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