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镜框的时候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如清风拂面，酒店前台、空乘、司机，人人见到他都变得礼貌客气。
池雪在返回永州的路上，时不时地对着程毅的脸出神。多一副眼镜也好，摘下眼镜时就令她想起那个女人。
“联系谁呢？一直捧着手机。”程毅看出她的反常，还以为她是在飞机上不舒服，回到佑敦道也没见好转。
池雪把手机塞进兜里，在冰箱前晃悠，“没什么，问陆总有什么工作安排，他还没回我。离开一周，他也没联系我，还挺不习惯的。”
程毅的手臂越过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罐酸奶，“听说，上回我介绍的客户已经同陆总签合同了，你们后面确实要忙起来了，等再过两个月还要着手招新人吧，正好是毕业季。”
“是，要忙起来，多亏了有你！”
池雪转头微笑，关上冰箱门，她只在厨房拿了一包零食便快速溜回自己的房间。
沈冰清的电话打不通，吴翰的电话也没人接，装模作样地给陆总发了两条消息，同样不回。她快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了，被她握得发烫。
“池雪？”程毅忽然在外面敲门，不间断的声响，敲得她心烦意乱。
“什么事？”池雪隔着门板问，不想开门。
“你怎么了，是我这几天做错什么了吗？看你有心事，和我说说！”
池雪轻轻叹气，不是没想过。可是先开口的话，以程毅的个性，又会翻新花样地编理由骗她、哄她。
面对程毅，她就会想起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轻信了他。而且他的手段，明显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也全然骗过了沈冰清。
假如她现在说破，又要接受程毅输出的一大堆信息，脑子里将更加混乱，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她怕了，只要她开口，程毅就又要撒一次谎，多一条罪状。
“池雪，开门好吗？”程毅仍在门外守着。
池雪抱着快裂开的头，蜷缩在墙角。她承认自己又蠢又笨，蠢到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笨到毫无举措。眼下，她比做错事的人还要胆小，只想无声忍耐。
耳边有个声音骂她“粉饰太平”，还有个声音宽慰她，“谁会知道呢，不说就揭过去了！”
混乱中，池雪更想问问叶永浩，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会怎样对她说……
“有件事，还要你帮我。”池雪缓缓打开门，尽量装得平静，“我们……该去给叶永浩扫墓了，我还不知道他在哪。”
程毅冲进来，将人一把拥入怀里。他早该想到的，池雪只会因为这个人魂不守舍，“对，我带你去，咱们这个周末就去，好吗？”
“然后……我也让你去见见我的……爸爸妈妈，如果你想去的话。”
“想，当然想。”程毅激动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谢谢你，原来我这样想过，可是没勇气和你说。”
想过……想过她永远不可能揭开真相吧。
池雪脸上欲哭无泪，曾经摇摆过、纠结过，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是的，叶国伟居然早早揭穿了一切。
与其恨程毅，不如怪自己，越陷越深，完全没有退路。
***
新的一周，程毅见她状态不佳，主动送她到工作室。除了陆总，仅有的三位同事现在全认识程毅，暗地喊他“模范男友”，还时不时地向池雪打听，什么时候能吃上喜糖。
池雪扯不动嘴角，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谎称自己不舒服，去隔壁医院开点药，暂时逃离了办公室。
池雪打车来到吴翰的大学，漫无目的，只好在篮球场外碰碰运气。
“池姐！你怎么来学校了？”吴翰一身运动装，从人群中跑出来。
池雪喜出望外，终于笑了出来，“路过，我有个学姐刚分到这里当讲师。你呢，给你打电话，你还挺忙的！”
她信口胡诌，一心想逮住吴翰当面问清楚。
“哦，那个事，电话里不方便说。而且……我后来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那就今天说吧，咱俩都撞见了。你这样说，我更好奇了！”
有人招呼吴翰去打球，池雪主动和他身旁的同学们问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摊牌什么重要的事，纷纷避开了。
吴翰领她到灌木丛后的长椅坐下，搓搓下巴，先问了件自己好奇的事情。
“听说，你和程哥回老家，都见父母了？”
“啊？”池雪一惊，消息也太灵通了，“你听谁说的？”
“朱丽姐呀，她没事就找我吐槽顾问公司的那些破事……哈哈，当然，你和程哥的不是啦！”
池雪的嘴半张着，又是一惊，“不是陆总说出去……”
这下轮到吴翰瞪大眼睛，看来朱丽的说法准确，他只得耸耸肩，“我都好久没去工作室那边了。”
不是陆总的话，那么朱丽的消息八成是程毅主动透出去的。池雪有点难堪，但不管怎么，这事不如她今天想问的重要。
“说正题吧，加工厂那边，你还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池姐，你上次不是说程哥帮你了么？”
池雪因为着急而有些生气，吴翰什么时候变得……她干脆把自己的私事全曝光出来。
“这么说吧，从加工厂楼上跳下来的人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那天和你过去就是想调查事故的起因。后来程毅告诉我，那个人当时患有抑郁症，还和家里人吵过架，总之原因很复杂。”
池雪轻声叹息，盯着地上的石子出神。
“他在重症室里被抢救了一段时间就离世了……在这之前，我们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他死得很突然，我就在一点一点拼凑他的经历。有不少都是通过程毅才了解到的。”
“那座加工厂现在属于卫星集团……程哥和卫星集团很熟，这个你知道吧？”
吴翰打量着池雪，而池雪说得更加明白，“我知道他和卫星集团的老总很熟，你在的时候也看到了，来推介产品的经理也是他亲自接待。”
吴翰点点头，接着补充道：“不止这些，卫星集团的很多投资项目也有程哥参与。他们最早的合作大概是从并购中小型建材企业开始的。”
吴翰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池雪边听边在心里记下。
“这些都是公开资料，只不过平时没人去查。那时候我有个哥们也在埋头写论文，他是法学专业的，好像是在研究公司法、危机并购什么的。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他跟我聊起卫星集团的并购案。”
“其中有一家企业濒临破产，老板也欠了一屁股债，结果跳楼寻死的不是老板本人，而是老板的亲儿子……他当时就觉得很稀奇，我再细问下去，发现和你当时找的地点一模一样。可是……”
吴翰突然噤声，他看见池雪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将后面的话接了过去。
“可是，程毅就是实施并购的人，是帮卫星集团吞掉山岳建材的人，他一定和那家老板是对立的两方……我却说他帮我查到了朋友的死因。你支支吾吾地，是想不通这个吧！”
“嗯。”吴翰继续认同地点头，眼神依然充满疑惑，“我那天就感觉到，跳楼的人一定和你关系不一般，你特别难过。可你和程哥现在是……”
“不过我未免太感性了，我那个哥们后来跟我解释，丛林法则嘛，看起来弱肉强食、以大欺小，可底下的人也全是听幕后老板的，和程哥又有多少关系呢！反倒是要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心思一定不简单。”
吴翰总是对程毅有一层滤镜，池雪听完，勉强扬起嘴角，“的确，不是一般人。”
什么幕后老板，不过是借刀杀人，可惜叶永浩没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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