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澜回了屋,浑身疼得厉害,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傍晚时她醒了过来,见旁边的包袱一拱一拱的,雁奴从里头露出了个脑袋,正想自己钻出来。
雁奴一开始只能动一动布扣子做的眼睛,修炼了这两年,已经能自己活动手脚了。肖澜把她从包袱里拿出来,道:“怎么了?”
雁奴的声音有些难过,道:“你没事吧,我听见她们打你了。”
方才她被打的一直在哭喊,撕心裂肺的,雁奴心里很不是滋味。肖澜道:“我身体结实,挨几下也没事。”
雁奴的头发拱得乱糟糟的,肖澜把她的小辫子解开,重新扎了一遍。夕阳的余晖照进窗里,她们之间有种短暂的宁静。雁奴小声道:“咱们走吧,不跟这些坏人待在一起了。”
肖澜道:“嗯,等我养一养伤,就去清净崖。”
雁奴认真道:“我是说离开沧浪山,去个没人的地方。饿了就摘点野果子吃,渴了喝点山泉水,总能活下来的。等练好了本事,就没人能欺负咱们了。”
肖澜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憧憬。她低声道:“去哪儿呢?”
两人都没离开过沧浪山的地界,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她们的年纪太小了,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广大而又陌生,充满了危险。
肖澜的身体还在隐隐作痛,想不了太远的事。她摸出了申月庭给自己的金疮药,敷在了伤口上。雁奴叹了口气,道:“还是先养伤吧,慢慢再想去哪里。要是一个地方不好,咱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天下之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不管别人怎么对她,雁奴总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肖澜有些感动,低头蹭了蹭她,道:“好,咱们一直在一起。”
肖澜在屋里歇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撵她。叶如栀带着几个人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大声道:“扫把星,师娘让你去清净崖,你怎么还不动身?”
肖澜身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却不想再跟她们纠缠了。她沉默着收了个包袱,带上了雁奴和几件旧衣裳。她这回动了要走的心思,便把银票和两卷山海志都带上了,连同床底下的那个扑满也砸了,掏出了几块碎银子带在身上。
叶如栀捡起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砸在门框上,道:“喂,你听见没有,怎么不回话!”
这些人真是一刻也不消停。肖澜推开了门,一脸冷漠。叶如栀有点怕她,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嘛,还要打架?”
肖澜手里提着剑,背着包袱从叶如栀身边经过,一眼也没看她。叶如栀怕她逃跑,对其他人道:“你们跟着她,看她去哪里!”
两个年纪小些的弟子跟了上去,片刻跑回来找叶如栀,说:“那个扫把星上清净崖去了。师娘让她去反省,她不敢不听话。”
叶如栀的心里舒服多了,露出了笑容,道:“那没事了,咱们练剑去!”
清净崖上山风呼啸,肖澜迈步上了山顶,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又回到了这里。早知道还不如不下山呢,还能少挨一顿打。
她提着包袱走进了山洞。洞里有一张石头凿的床,上头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旁边还有几块大石头当做桌椅。这里的一切虽然简陋,好在远离人群,不用再担心被人欺负了。肖澜感到了一阵清净,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打开包袱,往伤口上敷了药。雁奴好奇地看着周围,道:“这里怎么有个山洞?”
肖澜道:“这是大师伯住的地方,他下山云游去了。”
雁奴道:“大师伯是谁?”
肖澜在石床上躺下来,道:“大师伯是个很好的人,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见他。”
她闭上了眼,不觉间睡着了。清净崖上荒凉冷清,没人管她死活。肖澜每天睡到中午才起,采一些野果、野菜充饥。若是运气好逮到了野兔,还能开一顿荤。有雁奴跟她作伴,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这么过了十来天,肖澜身上的伤渐渐愈合了。这天晚上,她刚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肖澜以为是猿猴嬉闹,没放在心上。她翻了个身,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雁奴本来都要睡着了,忽然道:“有人?”
肖澜心头一动,疑心是傅云裳她们又来找自己麻烦。她道:“我去看看。”
她轻轻走出山洞,向外看去。此时还不到三更天,一轮明月当空,月光如水一般照下来。一人站在山壁前,手指抚摸着岩石,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衣料上织着云纹暗花。他的身材瘦削而结实,腰上系了一条蹀躞带,金钩上悬着令牌和一只小巧的金香囊,另一侧佩着一柄秋水长剑。
那人的衣饰华贵,看来身份不凡,却不知道是什么人,深夜来这种荒凉的地方做什么。
从前被罚在这里禁闭的弟子闲来无事,常在山崖上练剑。石壁上有不少剑痕,有的轻,有的重,虚实一目了然。李师伯曾说,高手能够见微知著,通过一点细微的线索,就能看出对方的破绽。
肖澜的心思一动,眼前这人,似乎就是冲着这些剑痕来的。
他摸着山壁上的剑痕,感受着力道的轻重缓急,神色十分专注。月光照在那黑衣人的侧脸上,他的鼻梁高挺,眉骨微微耸起,目光宁静而深邃。
他腰间挂着一块乌金令牌,上头刻着一只鸟展翼的浮雕。肖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生出了一点畏惧感。上辈子她临终前,在攻陷沧浪派的那些人身上,就见过这样的图腾。
修真界中除了沧浪这样的正派宗门之外,还有些人专修旁门左道。这人身处的就是天下第一邪宗,倒悬天。大家都说倒悬天的人无恶不作,性情极其乖戾。肖澜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怎么这样不好,刚挨完了师娘的毒打,又遇上了这等心狠手辣的魔头。
这人的气质与众不同,如果当初他来过沧浪派,肖澜一定记得他。然而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倒悬天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是好人,肖澜对他怀着提防。不管他来干什么,反正跟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没有关系,还是不招惹他为妙。
肖澜悄然往后退去,不小心踩到了一颗小石子,发出格拉一声响。那人回过头来,见山洞口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藏着个豆芽菜似的小丫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这时候被他发现了。两人面面相觑,肖澜头上渗出了冷汗,希望他不要这么丧心病狂,连个小孩都杀。
那人看着她,就像鹰隼发现了猎物,道:“你是沧浪派的弟子?”
肖澜穿着蓝白相间的弟子服,想不承认也不行。她不敢跟他多说,拔腿就跑。她还没奔出去几步,就见眼前一晃。那人的身影飘忽如同鬼魅,已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看着她,淡淡道:“小姑娘,你跑什么?”
肖澜反问道:“你是谁,拦着我干嘛?”
那人歪了歪头,仿佛觉得这小姑娘胆子挺大。他道:“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肖澜道:“这是我们门派后山,我就住在这儿。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扬起嘴角,道:“想知道我来干什么,能在本座手底下走十招,我就告诉你。”
他拔剑出鞘,高大的身影站在月下,等她应战。这人的气场极其强大,肖澜不用比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她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动手。”
那人却非要她动手不可,道:“你的剑呢。”
肖澜的佩剑就在洞口放着,她无处可退,只得道:“是你逼我的,可别怪我得罪了!”
她锵地一声拔出剑来,使出沧浪剑法向那人攻去。那人接应的轻描淡写,却又对她的一招一式十分留意。
两人从山洞边打到了山崖上,长剑叮叮当当的,身影一黑一白,在月下如谪仙一般。肖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对付他,那人却轻而易举地就把剑招化解了。
肖澜意识到自己的本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哂,不敢跟他久战,只想找个机会逃走。打着打着,她便往山道那边逃去。天这么黑,她只要找个树林子扎进去,他必然找不到自己。
那人看出了她的意图,轻飘飘地挡在了她身前,道:“上哪儿去?”
肖澜有些绝望,不知道他的本事这么强,为什么偏要跟自己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你说话不算数,”她道,“我已经接了你十招,你还想干什么?”
那人的剑法十分高明,却故意让肖澜在手下多走了十来招,想看一看她有多少本事。肖澜也知道这人若是认真起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有种耗子被猫玩弄的心情,喘着气,有些愤怒地盯着他。那人却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道:“我只说可以告诉你我来做什么,又没说会放了你。”
他甩了个剑花,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挑。肖澜只觉得虎口一麻,兵刃已经被他击飞了。
她被那股力道带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勉强站定了。
锵地一声,黑袍人将长剑还回鞘中,衣袖在风中飘荡,姿态十分潇洒。
肖澜道:“那……你来干什么?”
那人还没开口,肖澜的求生欲占了上风,改口道:“算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若是被我知道了目的,就要杀了我的。”
那人笑了起来,仿佛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月光照下来,他垂眼端详着这个瘦小的丫头。她的皮肤很白,眼里藏着一点恐惧,又透着一股倔强,气质并不让人讨厌,仔细看来其实还生的很不错。
与此同时,肖澜也在看他。
这人二十出头年纪,眉梢扬起,眼尾却微微地垂着,目光里带着一点阴沉的气息。他的容貌英俊,神色有些凉薄,当他看着人的时候,又透出一股强烈的魅力。
夜风吹过,一缕龙涎香的气息飘了出来。那是一种馥郁微甜的香气,用在他身上并不让人觉得浮华,反而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称。
这是个年轻、嚣张,又很好看的男人,带着一点奢靡的气息,比肖澜印象中的魔教头子要更吸引人一些。
这人虽然看起来丧丧的,对什么事都没兴趣,注视着她的时候,目光里又带着些玩味。
黑衣人道:“小姑娘,你剑法练得不错,还会些什么?”
肖澜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迟疑了一下,道:“我只会这一套剑法。”
那人喔了一声,仿佛觉得也可将就。他道:“这边这么荒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肖澜打也打不过他,跑又跑不了,有点心灰意冷。她道:“师娘让我来面壁思过。”
黑衣人饶有兴味地说:“你犯了什么弥天大错,罚的这么狠?”
肖澜悻悻道:“我跟师弟打了一架,把他的头打破了。”
黑衣人笑了,觉得小孩子之间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恐怕所有人乍一听,都觉得没什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到底有多痛苦。
肖澜想起了师门里的那些人,有些黯然。反正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好日子过,这魔头要是想杀了自己,倒也痛快。她这么想了,反而浑身一轻,没有那么恐惧了。
若是真的要死了,她还是想当个明白鬼,道:“你是倒悬天的人么?”
黑衣人扬起一边眉毛,道:“你怎么知道的?”
肖澜指了指他腰上的令牌。那人便笑了,道:“眼力不错,也有些见识,不是个傻姑娘。”
既然遇见了这人,就是凶多吉少,怕也没用。黑衣人一时半会儿倒没有要杀她灭口的意思,反而是一副平和的态度。旁边有块大石头,他拂去尘土,坐了下来,道:“坐?”
肖澜摇了摇头,有些拘束。那人笑了,道:“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肖澜还挺要面子,道:“我没怕。”
“不怕就好,”那人淡淡道,“你师父是傅剑琛吧,他过的好么?”
肖澜不愿意提他,冷冷道:“师父就是师父,有什么好不好的。”
黑衣人不以为忤,反而悠然道:“嗯,听这话就不喜欢他,看来你对他颇有微词。”
他仔细看肖澜,忽然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道:“你跟肖雨鸣是什么关系?”
肖澜迟疑了一下,觉得他没有恶意,道:“他是我爹。”
黑衣人有些感慨,道:“怪不得生的这么像,这鼻子眼睛,跟他真是一模一样。”
肖澜抬眼看他,觉得这人跟自己想象中的魔头不一样,待人居然有三分和气。她小声道:“你认识他么?”
黑衣人道:“你爹以前跟我比过剑,没分出胜负。后来他死了,实在可惜得很。”
他一提起肖雨鸣,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眼中也多了些神采。肖澜有些难过,沉默着不说话。没爹娘的孩子,在哪儿都是受人排挤的。黑衣人端详着她的模样,她已经十二三岁了,却生的这样瘦弱,身上还有伤,不必问也知道她受了不少苦。
他叹了口气,道:“你爹的心气高,在剑法上的天赋十分惊人,我很尊重这样的人。不过你师父就不怎么样了,小心眼儿,又容不下人,你跟着他能过得好?”
肖澜也这么觉得,却不知道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会关心自己。
黑衣人的目光微动,他今天趁夜而来,本来是想通过山壁上的剑痕,窥破沧浪派剑法的秘密,却没想到歪打正着,遇上了这个小丫头。
既然她是肖雨鸣的女儿,用剑的天赋定然也不会差。而且她在这里学艺多年,对沧浪派的招式都烂熟于心。若是能把她带在身边,岂不是比费尽心机揣摩剑痕容易的多了么?
黑衣人注视着她,仿佛觉得奇货可居。他温声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肖澜迟疑了一下,道:“我叫肖澜。”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好名字,我叫沈峻,是倒悬天的护法左使。我看你在这里过得不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肖澜一诧,抬眼看他,道:“跟你走……干什么?”
沈峻淡淡道:“本座看你的资质不错,想把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你。”
肖澜知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他身为邪宗的魔头,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必然是对自己有所求。她道:“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用。你要杀就杀,不必戏弄我。”
沈峻笑了一下,道:“你看我像是在戏弄你么?”
肖澜被他黝黑的眼睛注视着,感到了一阵宁静,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个人的气场阴沉,面对她的时候,却流露出一股温柔的包容感。肖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有种孤注一掷的心情。
鹿死不择荫,反正自己早就想走了。这人这么强大,跟着他说不定能有条活路。若是他对自己不好,大不了她再偷偷跑路就是了。
沈峻见她不说话,又道:“你放心,本座也不白教你本事,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肖澜道:“什么事?”
沈峻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我看傅剑琛很不顺眼。我要你练成天下第一的剑法,替我把沧浪派踩在脚下,把他们的面子碾成烂泥!”
肖澜想起这些年在沧浪派受过的罪,对师门毫无留恋之情,冷冷道:“好,我答应你。”
沈峻有点意外,本以为这小孩儿整天被她师父洗脑,要说几句什么正邪不两立、威武不能屈之类的话,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你就不抵抗一下么?”沈峻看着她道。
“我师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肖澜坚定道,“你若是肯教我,我就好好学。要是以后能战胜他,也算我为自己狠狠出一口恶气!”
沈峻轻轻地笑了,越发觉得这小孩儿有趣。他道:“很好,仇恨也是一种力量,看你怎么去利用它。”
他站了起来,朗声道:“玄麟——”
长剑应声而起,浮在空中,仿佛在等待他的吩咐。肖澜十分惊讶,这人能够自如御剑,看来已经达到了元婴的境界。一般修炼到元婴期的人,快的也要上百岁了。而这魔头却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他有这么深厚的修为。看来这些强者都有自己的机缘,不是普通人能相比的。
沈峻道:“去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肖澜回了山洞,见雁奴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正费劲地摆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往外走。布偶的身子软软的,她走几步路就摔个跟头,却还是想出去帮忙。
见肖澜回来了,她紧张道:“什么人?”
肖澜把她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身上的灰,道:“一个倒悬天的剑修。他说要教我剑法,还能给我个容身之处,我想试试。”
雁奴犹豫了一下,道:“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肖澜道:“大不了到时候再跑,就当赌一把了。”
雁奴沉默下来,肖澜道:“去么?”
雁奴道:“我都听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肖澜便道:“那就走吧。”
她带上了雁奴,又把其他重要的东西收在包袱里。她走出来时,沈峻在山崖上等着她。
月光照在他身上,沈峻的衣袂被风吹的猎猎飞舞。他的气质冷淡,又透着一股平和的气息。肖澜方才还在惴惴不安,看到他的一瞬间,那种不确定的心情便烟消云散了。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感到,原来有人等着自己是这样的感觉。
她走到跟前,沈峻道:“再看一眼?”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虽然前途未卜,肖澜也不想再回头了,道:“没什么好看的。”
沈峻便携了她的手,登上长剑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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