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城北区的军营，是二十多年前给驻扎在老工业区的旧军使用的，伴随着十几年前的军改与工业区的不断迁移，这里逐渐成了被废弃的地方，如今又随意地被丢给了义军们。
年久失修的破门只能发出巨大的吱嘎声，噪音磨损得耳膜都产生了酸痛的感觉，天花板上的吊灯早已失去了发亮的功能，连它背后的电线也早已无法使用，只能用巨大的柴油发电机来替代，但收效甚微。
昏暗又逼仄的平房里被塞了一堆杂乱的桌椅，因为全都缺胳膊少腿，只能再搬来一大堆砖头来保持平衡，于是本就狭窄的房间更加难以下脚了。
“又是你们两个，”大胡子坐在最靠里的铁架床上，全然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这天都快黑了，不老老实实地回去享受温暖柔软的酒店大床，倒跑这里来找罪受了？”
“还不是政府的人不打算管饭，所以我们只能找个地方来蹭饭了，”牧由毫不客气地拎起一把相对完整的木头凳子，坐到屋子中间的大圆桌旁，“不知道您介不介意分一碗饭给我们。”
“哦吼，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抛弃了吗？”大胡子话说得一点也不委婉，“我们这里倒是不缺吃的，就看你们咽不咽得下去了。”
说罢，一个穿着朴素的士兵端过两只碗来，里面装着些许发黄发灰的干硬米饭，明辞好奇地凑近观察了一下，发现里面掺杂了不少榨油剩下的豆渣和一部分陈年干松子、橡果碎，此外还有少许石子，实在不是能下咽的正常食物。
“呵呵，既然义军的诸位如此慷慨，我们自然也不能拂了好意。”牧由端起并不干净的破碗，神态自若地吃了起来。
这下明辞就陷入尴尬之中了，虽然自己也忙活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但也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可是不吃就有几率会激怒大胡子，于是她只好低头含上了一大口，慢吞吞地嚼个不停却又不咽下去。
“嘶，居然真吃啊，”大胡子倒是没想到二人是这个反应，准备了半天的讥讽之词瞬间被堵了回去，“呃咳……先别急着吃了，这个……菜还没上齐呢。”
“但我们可是真饿了，”牧由闻言立刻放下了破碗，“从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不停地按照瓦德政府的要求干活，连一刻都不曾停息过。”
“牧长官——城里的人是这么称呼你吧？我可记得这次结盟是你一手推动的，如今结盟现场出了意外，你却又跑过来跟我说政府与军方的坏话，让我很是不理解啊~”
“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推动结盟自然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就像义军此行也是想拿下诺克顿城一样，”牧由垂下眼眸，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如今形势变了，手段当然也要跟着变化。”
“听你这意思，牧长官最近的处境是不太好喽，”大胡子从铁架床上站起来，走到大圆桌附近重新坐下，“可我们这些年的处境一直都不好，不也一路挺过来了嘛，有谁伸手帮助过我们吗？”
“没有，我们也没有，所以才值得试一下报团取暖，”牧由对大胡子使用了直来直去的策略，“恩戈布与太子走得这么近，不就是为了同一目的而联合的典例吗？”
“哼，你少在我面前提那个混蛋！”大胡子一听到恩戈布的名字，立马就恼火了起来，“要不是总部的人一直在劝我，我才不想答应那个混蛋的要求呢！”
“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就像这次义军与直属军的结盟一样，”牧由毫不掩饰地挑开了自己亲手制造的虚伪面纱，“我只希望两国能休战和解，这与义军的目标并不冲突，我可以帮你。”
“哼，你这种人与办公室里的政客没什么区别，朝三暮四，我不想跟你谈！”大胡子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两圈，最终落到了上次与自己交涉的明辞身上，“这小鬼是个老实孩子，我要和她谈判。”
明辞此行完全是为了照看牧由的身体状况，压根没想到如此重任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大胡子的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容不得牧由再多说一句话。
“……那就如你所愿。”牧由保持了一种对明辞莫名其妙的信任，起身向二人行了一个离席礼，旋即便转身去了屋外的操场。
“呃，那个……大胡子先生，不，不对……额，您应该不介意我给您起外号吧……”这种突如其来的独处让明辞紧张无比，就像全身的皮肤都被细小尖锐的毛刺扎过一般，异常得坐立不安。
“紧张什么，我又不喜欢吃小孩，”大胡子挠了挠黑硬的络腮胡，扯出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笑脸，“如实招待，你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真……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明辞被他一吓就蔫了，“是太子党的那些官员想把我们赶出局去，而太子又忽然不愿帮我们了，我们为了保险才来找您的！”
“哦~把我当工具人是吧！”大胡子呲起被烟熏出的大黄牙，对这个说辞显然十分不满，“看来我的话也没有说错，你们只是一群只为自保的懦夫罢了，跟那些没有立场的政客一模一样！”
“不……不是的，”明辞想到牧由这些天来的委曲求全，忽然鼓起勇气反驳道，“牧由为了阻止叛军挑起战火才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只是不想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而已！”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大胡子的语气逐渐多了几分嘲弄，他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说道，“就像你们潜入敌营的行为，也只是为了不让卡塞被敌视，对吧？”
“那你们义军的战斗不也是为了利益吗？！”
明辞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一股没来由的火促使她站了起来，“你们是为了工团的利益而战斗，而牧由是为了交战区饱受战火折磨的平民难民而追求和平，那你们又凭什么因为她是异国人就随意怀疑她？这和利用情绪挑起两国战争的瓦德皇室有什么区别！”
大胡子没想到这个结结巴巴的小家伙会说出这种话，他怔愣地眨了眨眼，久久没有发出下一句回复，劣质的香烟在手指间烧成了一团热灰，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不适。
“唔，嗯……你说得也对，”直到高温灼痛了手指，大胡子才尴尬地踩灭了烟头，接上明辞方才的愤怒，“其实……我也不是说怀疑她，只是卑鄙的达官显贵们总是言而无信，我们……我们也只是例行怀疑一下，抱歉。”
“我……我也……”过热的大脑很快冷却了下来，明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反驳他的，但那种被诋毁污蔑的痛苦依旧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如同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样，在她的胸腔中产生了撕裂般的共鸣。
“嗯……义军一直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毕竟牧长官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在我们的清除名单当中。”
“我们也只是想建立新的合作，来保证这场同盟不会就此草草终结。”
“说到底还是缺乏足够的信任嘛，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大胡子随手拆开一包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明辞，“将就一下，顺便替我转告给牧长官，义军很乐意为她提供帮助。”
“唔，多谢，”明辞伸手接过压缩饼干，胡乱塞进口中填了下肚子，“那……现在可以把牧由叫进来了吗？”
“当然可以，我也很想听听她对目前局势的看法，”大胡子大声把门外的士兵叫到眼前，跟他随便说了两句，士兵便跑出去找牧由了，“正好一会儿也到饭点了，留下一起吃个饭吧，义军可不是城里那些卸磨杀驴的混蛋……”
咚咚咚——
“请进。”
内务部部长轻声推开房门，手里捏着新鲜出炉的鉴定报告，尽管他很清楚里面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还是主动把报告放到了明载面前。
“这种小事可不劳烦部长您亲自跑一趟，”明载拆开档案袋的封口，直接翻到了写明结论的那一页，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果然，叛军那些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殿下，如今已经确定叛军就是杀害陛下的真凶，我们自然应该集结大军为陛下报仇，”部长虽然表面上一直顺从地低着头，但眼睛却正偷偷打量着明载的一举一动，“只是让那个卡塞人来当指挥……”
“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既然任命书都已经写好了，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地方吗？”明载略微恼怒地打断了他。
“不不不，殿下，只是我思考了一下后，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处理方法，”部长轻声笑了一下，凑到明载身边耳语道，“与其固守在城里，为何不借此机会主动出击呢？”
“你的意思是？”
“借口就摆在您眼前，而直属军已经变成了脱离控制的内患，让一个异国人带着一群不稳定因素去为我们出征，是输是赢不都是稳赚不赔的吗？”
明载听完他的提议，眼睛飞快地转动了几下，却迟迟没有做出确定的答复，只是用很敷衍的语气随口道：“我知道了，但战斗的决策需要会议过后才能确定，您还是先回去吧。”
“遵命，殿下。”
部长摇了摇手中的短檐礼帽，转身离开了太子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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