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跨国长途列车站。
经过了漫长的建设工作,跨国铁路的最后一条线路终于竣工,尽管其他几条提早建成的铁路早已交付使用,但双方还是聚在一起办了一场交付典礼,对于当地热衷于形式主义的官员们来说,实属可喜可贺。
而牧由与明辞,也成了交付典礼后第一批体验跨国旅行的乘客——虽说这是二人连续几天轮流蹲点抢票的成果。
说起这件事的起因,那就更加的造化弄人了,就在半个月前将军突然遭到了保皇派人士的刺杀,一命呜呼了,中央的大权重新回到了女皇的手中,卡塞境内对牧由的监察也瞬间放松,让她重新有了回国的资格。
本来明辞不想这么早回去,眼下正是旅游旺季,被经济崩溃摧残了数年的人们好不容易得到了缓口气的机会,自然是一窝蜂地往各种旅游胜地钻,两个人在滨海小镇开的摊位也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就这么把摊子关了实在心有不甘。
但牧由敏锐的政治嗅觉提醒她以后还会出大事,这时候不去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于是明辞也只能撂下赚钱的机会舍命陪君子。
“该说不说,这诺克顿的物价涨得也太快了,”明辞颤颤巍巍地收回递钱的手,摆出了一脸双眼饱含热泪的神情,“我记得三年前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没这么夸张。”
“那时候战争刚结束,肯定要打压物价稳定民心啊,”牧由接过打包好的食物,在大街上边走边说道,“现在经济涨上来了,摆摊的也想多捞一笔回回血呗~”
“别说了,你这话又让我想起咱家的摊子来了,你说将军怎么好死不死偏偏这时候死呢?”
牧由见她一副心在滴血的样子,不由得偏过头假装不认识这货。
“话说你规划好行程路线了吗?”
离检票上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人找了一家站内新开的咖啡馆歇息。
“我又没参与规划建设,不知道铁路都通向哪些地方,”牧由咬了一口发烫的烤肠,“走到哪里算哪里呗。”
其实她这段时间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比如她原本管辖的第三战区,因为位于铁路的重要路段附近,已经靠着得天独厚的交通优势发展成了小有规模的工业城市,算是凭借吃红利摘掉了贫困的帽子。
只是原本建立在城郊的烈士墓群,因为阻碍了城市发展而被迁移到了一座偏远的荒坡上,虽说那帮搞建设的还算有良心,在上面修葺了一个简单的小陵园,但站在上面终究是看不到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了。
也罢,大家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才奋战的嘛,这样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牧由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杯里的咖啡,视线不知不觉飘移到了城南附近,被炸得稀烂的城外城和地下基地都被彻底拆除了,布告栏上说要改建成科技开发区,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那座巨大的轨道炮倒是成了打卡圣地,埋在土丘的下半部分也被拆改成了一座小型的战争博物馆,明辞信誓旦旦地说这里若干年后一定会变成学生们的作文素材。
新扶持的皇室很快就在内斗中被架空了,他们甚至被强制搬离了原来的皇宫——其实那里本来就被炸成废墟了——而后住进了原本的太子宫殿,可以说待遇降级了。
不过为稳定局势而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瓦德军方也没有成为赢家,经历过战争摧残的民众对军政府极其抗拒,而新的执政团体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温良保守,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辞随口打断她的思绪,“只要别随便加税就好,我可算是体会到赚钱的不容易了。”
“我只是触情生情,进而感慨几句,”牧由终于开始喝已经凉透了的咖啡,“不过你说得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想的是有点多了。”
“你呀,其实根本就没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明辞嘟嘟囔囔念叨起来,“我敢保证,要是这时候女皇再把你招回去官复原职,你绝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会的,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只是看到熟悉的事物就忍不住多想一会儿,但怀念往事本就是人之常情,对吧。”
“我现在是谁的好赖话都不敢全信了,你们这帮老狐狸耍起心眼子来,我就只有被团团骗的份儿!”明辞一脸的我信你个鬼。
“好了,贫嘴时间到此结束,”牧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该准备上车了。”
新秀的列车比老式绿皮火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尤其是对于牧由这种一直坐军用装甲车的人,别说车载空调这种新玩意儿,就是乘务员推的送餐小车都是第一次见。
“喂,别说你连在列车上点餐都没做过,”明辞知道待会儿又要自己出面跑腿了,突然有一种保姆带着小婴儿出门的感觉,“你们军队里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想多了,主要是军队管饭,”牧由捡起桌子上的小纸牌,对着上面的注意事项现学,“况且我只是没见过,又不是智力低下学不会。”
两个人也没有一个标准目的地,便直接买了到终点站的票,但到时说不定就在哪个车站中途下车了。
窗外的景色依旧没什么看头,这几年的开发重建把自然环境破坏得更加荒凉,连稀疏的几个老鼠洞里也没了老鼠。
车厢内的电视上播放着植树造林的新政策,可改善环境毕竟是个缓慢的工作,恐怕有生之年都很难看到绿树成荫的景象了。
越过了漫长的荒凉地带,空气却变得更加浑浊不堪,仔细闻起来似乎还有一股化学物质的气味,吓得明辞连忙关紧了车厢的窗户。
“工业区啊……”牧由望着窗外巨大的炼钢炉,心里说不上是感叹还是憧憬,或许早几年就有这种规模的产业,或许内地就不会遭到进攻破坏,但这也只是一点儿简单的幻想罢了。
“那个地方好像是要塞的隔离墙,”明辞指着已经只剩半截的厚实墙体,“他们……这是要拆除吗?”
“战争已经结束了,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腾出点空间建新的建筑。”
“那……那个也要拆吗?”明辞又指向了市中心一座正在拆迁的建筑,“那是我们曾经呆过的基地,是我们还有大家一起指挥战斗的地方,也是你父母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这次牧由沉默了一会儿,在那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建筑即将驶出列车的视野时,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拆了吧,痛苦的伤痕没有留下的必要。”
当然,即使她回答不想拆又怎样?一个曾被通缉过的平民还想阻止城市的扩张吗?
于是她将目光移向了车厢的另一侧,那边是还没来得及大规模开发的城郊地带,黄绿色的杂草漫山遍野,比杂草更远的地方便是亡魂栖身的荒坡。
“我们就在这一站下车吧。”
牧由指了指远处的陵园,明辞便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好呀,正好我看到路边有卖花的,我们顺路去买一把。”
过了没多久,列车停靠在了市里的车站,二人又提着行李一路折返,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通往城郊的小路。
令人惊诧的是,经营花店的居然牧由在流放路上救过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是经济状况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政府军方在和谈刚刚结束时,其实暗中对地方上进行了一波清算,”女孩略显伤感地跟牧由讲起过往的事,“收养我们的老师因为曾帮助过义军,被军队的人给抓走了。”
“那后来呢?”
“后来军政府倒台了,新政府对绝大部分旧事物都采取了怀柔政策,再加上他们私下里与义军签署了停战协议,所以又放走了老师。”
“听上去还算是个好结局,”牧由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你又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政府虽然释放了老师,但却扣押了学校的场地和经费,没有了钱的老师无法再维持学校的运行,只好放弃教学并远走他乡……至于来这边开花店是我的主意,老师需要一个能同时提供经济与住宿的地方,而我又一直很向往姐姐你管理过的地方。”
说到这里,女孩又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而牧由与正在选花的明辞四目相对,最终谁都没有戳穿这层憧憬。
“可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义军呢?”牧由继续问起他们的事,“你们曾经帮助过义军,而他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因为我现在也觉得您是对的,或许义军的理念上确实有不可忽视的漏洞,所以我为了寻找能修补这个漏洞的方法而离开了。”
说话的是一个刚从后面走出来的中年男人,虽然长途奔波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脸看上去瘦削蜡黄,但他依旧一丝不苟地把头发胡子都打理得很是整洁干净,有一股独属于读书人的精神气。
“非常感谢您曾经救过我的学生,我也从她们口中听闻了许多关于您的事迹,”男人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而牧由也礼貌地回握几下,“您说的很多事如今看来都十分有道理,实在让我受益匪浅!”
“哪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牧由被他突然的致谢搞得一头雾水,但为了继续听故事还是客套了起来,“不过我现在也很少关心这些国际上的事了,至于您还有什么未来的打算吗?”
“唉~其实我还没有想到改革以军的好方法,”男人的眼神落寞了一刹那,但很快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不过我似乎探索到了一条新的道路,只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加以完善……”
二人又随口闲聊了几句,直到明辞抱着一大簇花来柜台结账,男人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并目送着二人离开花店。
“你刚才是不是在柜台上多压了几张钱,”牧由在路上小声问道,“看来你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小气。”
“喂,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很抠门的形象吗?”这回轮到明辞向她翻白眼了,“而且我这是当原始股投资的,日后要是他们真成功了也有我的一份~”
“算了吧,这种理想本来就是个需要经过时间考验的慢活儿,你想回本怕不是都要先等个几十年。”
两个人一路上边聊边走,很快就沿着小路到了荒坡底下,这附近因为过于偏僻而长满了杂草树枝,二人只能停止斗嘴并拿出砍刀开路。
整个陵园都充斥着一股凑合的气息,通往山顶的路都是随手压平的土路,连几块垫脚的青石板都不愿意花钱准备,陵园围墙用的石料也都是就地取材,凹凸不平的墙面与周围杂乱的树枝倒是浑然天成了。
看大门的老大爷正懒洋洋地看报纸,真正在干活儿的是一只从军队退役下来的黑背犬,仿佛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它一见到牧由就兴奋地摇尾巴,可惜她身上没带能喂狗的食物。
过了大门再往里走,二人也已经不对最终的场景抱有希望了,明辞是一脸“早知道还不如不来”的表情,而牧由干脆全程低着头只看路。
“喂,牧由,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什么……”
牧由猛地抬起头,才发现里面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每一块墓碑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字迹即使过了三年依旧崭新如初,显然是经常有人来看望这里。
碑前稍显杂乱地摆满了各色的花,压在最底下的已经枯萎腐烂,但最上层依旧是许多新鲜的花,它们的价格大都很便宜,甚至不少都只是孩子们从路边掐来的野花。
“牧由你看,那边还有一棵树,”明辞跑到墓群中央的位置,指着那一棵还没有她胸膛高的小松树苗,“底下的石砖是被后来撬开的,这应该是扫墓的人自发种的,上面还挂了几个小纸牌!”
牧由走近了才看清,上面确实挂着几个红色的小卡片,估计是照顾小树还没有那么强的承载能力,所以都把卡片裁剪得很小。
“这个是……”牧由捡起其中的一张,尽管上面没有留下名字或身份标识,但她还是通过字迹判断出了卡片的主人,“光宁也来过这里了。”
“诶,”正在摆花的明辞抬起头来,“上面写的什么?”
“没什么,都是千篇一律的话……”牧由揉了揉眼睛,盯着小松树不再说话。
一阵轻柔的风路过,将树上的卡片全都吹得哗哗作响,明辞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上面的话:
“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永世长存。”
全文完结,以及最后一句话出自苏/联无名英雄纪念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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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番外·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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