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把午后烤得发倦时,云蘅坐在谷场边的老槐树下编竹筐。
竹条在指尖翻飞,渐渐成形的筐沿带着圆润的弧度,是他新琢磨的样式,打算秋收时用来装新谷。
俞萧挑着两桶井水从巷口回来,扁担压得肩膀微微发红,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把水桶放在院角的石缸边,解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声音带着点喘息的热意:“蘅蘅,茶凉了,我再给你泡一壶?”
“不用。”云蘅头也没抬,指尖的竹条又绕过一个弯,“刚晾好的绿豆汤在厨房,你自己倒。”
俞萧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这大半年来,他几乎长在了云蘅家里……
早上帮着挑水劈柴,中午跟着去田里侍弄庄稼,傍晚就蹲在槐树下,看云蘅编竹器、写歌,偶尔搭句话,哪怕只换来个单音节的回应,也能乐呵半天。
云蘅嘴上没说什么,却默认了他的存在。会在他劈柴时递瓶凉白开,会在他修农具时搭把手,甚至会在下雨的夜里,悄悄把堂屋的竹榻往火堆边挪挪,怕他冻着。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老槐树的根,在土里悄悄蔓延,连王大叔都打趣:“小俞啊,你这哪是借住,分明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俞萧听了总是嘿嘿笑,眼角的余光却瞟着云蘅,看他耳根悄悄泛红,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甜。
傍晚收工时,云蘅去菜地里摘了把豇豆,俞萧跟在后面帮忙拎篮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田埂上,像幅被描了金边的画。
“镇上的文化站来人了。”俞萧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的把手,“说下个月要办个民俗展,想借你编的竹器去参展。”
云蘅摘豇豆的动作顿了顿:“不去。”
“为啥?”俞萧追着问,“我看你编的筐子比镇上张木匠的还精致,去参展肯定能得奖。”
“麻烦。”云蘅的声音埋在豇豆藤的沙沙声里,听不出情绪,“我编这些是自己用的,不是给人看的。”
俞萧没再劝。
他知道云蘅性子淡,不爱凑热闹,尤其是跟“名气”沾边的事。
当年爆红后的那些喧嚣,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到现在都没完全拔出来。
可他还是想让更多人看到云蘅的好,不光是唱歌时的才华,还有这双能把粗糙竹条变成艺术品的手。
回到家,云蘅去厨房做饭,俞萧蹲在槐树下,对着那些编了一半的竹器发呆。
有装茶叶的小篓,有放针线的方盒,还有个没完工的竹蜻蜓,翅膀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是上次听隔壁小孩说想要,云蘅偷偷编的。
夜里躺在床上,俞萧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悄悄爬起来,借着月光走到谷场边,看着老槐树下散落的竹屑,突然有了个主意。
接下来的几天,俞萧每天都比云蘅起得早。
等云蘅扛着锄头去田里时,他就抱着那些竹器往镇上跑,回来时总是赶在云蘅收工前,把竹器放回原位,身上却带着股文化馆特有的油墨味。
云蘅不是没察觉,只是看着他偷偷往竹篓里塞新采的野菊花,看着他把竹盒里的针线摆得整整齐齐,终究没戳破。
民俗展开幕那天,云蘅正在谷场翻晒谷子,王大叔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举着张印着照片的宣传单:“蘅蘅!你快看!你编的竹筐上宣传单了!”
云蘅接过宣传单,只见最上面印着张特写——是他前阵子编的那只竹筐,筐沿的弧度被拍得格外清晰,旁边标着“民间手艺人云蘅作品”。
“我刚从镇上回来,文化站里全是来看你竹器的!”王大叔笑得合不拢嘴,“小俞那孩子在那帮忙解说呢,说得比谁都带劲,还说这竹条要选三年生的南竹,泡过桐油才不容易裂……”
云蘅的指尖捏着宣传单,突然想起这几天俞萧早出晚归的身影。
他放下木耙,往镇上的方向走,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文化站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都围着展台看那些竹器。
云蘅站在人群外,看见俞萧正拿着那只竹蜻蜓,跟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说话:“你看这翅膀上的纹路,是模仿蜻蜓翅膀的脉络刻的,这样飞起来才稳……”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竹屑,眼里的光却比展台的射灯还亮。
有游客问他是不是手艺人,他笑着摆手:“我不是,我是替我家……替云蘅来的。”
“你跟他很熟吗?”有人追问。
俞萧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站在门口的云蘅身上,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温柔:“嗯,很熟。”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喧嚣好像都静止了。俞萧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点紧张的红:“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没跟你说……”
“竹蜻蜓歪了。”云蘅打断他,伸手接过那只竹蜻蜓,指尖在歪斜的翅膀上捏了捏,“下次刻纹路前,先用尺子画个线。”
俞萧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里的光像落了满眶的星星:“好,我下次一定注意。”
旁边的游客看他们互动,忍不住打趣:“你们俩配合得真好,像一对搭档。”
云蘅的耳根红了,没说话,只是低头调整竹蜻蜓的翅膀。
俞萧却接话:“我们不止是搭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云蘅耳朵里,“我们是……一家人。”
云蘅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竹蜻蜓突然变得滚烫。
他没抬头,却能感觉到俞萧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在等一场迟来的春雨。
展览结束后,两人并肩往回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被揉皱又展平的画。
“那个……”俞萧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说的一家人,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
“晚饭想吃什么?”云蘅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买了块五花肉,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俞萧猛地停下脚步,看着云蘅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追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那些藏在心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好像已经得到了最圆满的答案。
“都好。”俞萧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的沙哑,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晚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带着夏末的热意,也带着点甜丝丝的香。
云蘅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俞萧轻快的脚步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想起奶奶生前总说:“两个人过日子,就像编竹筐,得慢慢绕,慢慢缠,才能编出个圆圆满满的家。”
以前他不懂,总觉得那些缠绕的竹条是束缚。可现在握着俞萧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竹条,突然觉得,这样的缠绕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用再对着谷堆发呆,不用再在下雨的夜里,听着雨声想某个人。
厨房的灯亮起来时,映出两个忙碌的身影。
一个切菜,一个烧火,偶尔碰掉的锅铲,偶尔传来的低笑,混着红烧肉的香气,在空气里漫开来,像首未完的歌。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月亮爬上树梢,把温柔的光洒在谷场上。
云蘅看着锅里翻滚的红烧肉,突然觉得,这南方小镇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漫长了。
至少,身边有个人陪着,日子就像这锅里的肉,慢慢炖,慢慢熬,总能炖出最醇厚的滋味。
而那些曾经结了冰的过往,那些藏在旋律里的遗憾,终究会像老槐树下的竹屑,被岁月的风吹散,只留下温暖的印记,在往后的日子里,静静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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