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乐翻身坐起，下意识摸摸额头，揩下来一层薄汗。好多年没有梦见母亲了，谷乐心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他捡起空啤酒罐，在林子中打转，看能不能找个垃圾箱把它扔了。
林子里没有路，谷乐不辨东西南北，凭着不太可靠的直觉信步而行，直到出了林子还是没找到垃圾箱。他四下里一张望，看见一大片草丛，长势茂盛，那草足足得有一米来高。谷乐忽然心生一念，想去草丛中探一探“险”。
草丛中自然没有路，越往前走，草越高，高得像是一片玉米地。当然了，这只是些不结果实浪费地力的野草罢了。谷乐将近一米八的高个子在这片野草地中全然派不上用场，他找不到北，忽东忽西地乱走。
起初他心很大，迈的步子也大，咚咚咚非常果敢地踩着地面，直到一脚踩进了一个小水洼，跌了个狗啃泥之后，才得到教训。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脚后跟落下去之前，只用三分力点着脚尖探路。此时，他后悔了，好端端探什么险，真是吃饱了撑的。他进了草丛，转了得有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走出去。他掏出手机，想借助导航的力量，可谁知竟然没有信号。他叹口气，接着左突右奔。
到了一处，地势陡然下陷，野草的根都斜签着身子。谷乐心想，这下边可能是个大坑，我得先试试有多深。他拔了几株长长的野草，作为简陋的探测工具往下戳。他找的可都是将近两米的草杆子，加上**十公分长的手臂，一连往下戳了数次，都探不到底。
他心里开始发凉，这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返回呢？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已经没了踪迹。
他怔在原地迟疑了足足有一刻钟。
前进，没有选择的选择。没事的，不就是一个小坡吗？他给自己打完气，深吸一口气后，决然往下跳。
这的的确确是个斜坡，落脚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平坦，他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歪，顺着斜坡滚了下去。谷乐没有思想准备，张大嘴巴没命地大叫：“啊——”
这大概是他活到现在喊得最大声的一次。
不幸中的万幸，沿途他并没有磕破脑袋，毕竟草本植物的根茎柔软，杀伤力有限。他在野草“温柔”的呵护下滚啊滚，直到滚入一个小池塘。
“嗵”一声闷响，池塘的水花溅出老远，沾湿了水边立着的画布。池塘边有人正在写生，被突如其来的怪响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人！”
“……”
池面的涟漪慢慢恢复平静，掉下去的“人”却没有出来！
“尚麟，快下去看看！”被叫做尚麟的年轻人二话不说扒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哗啦啦一阵水响，一个缠了一脑袋水草的男生被托出水面。
秦老师赶紧帮忙把人拖上岸，平放到草地上。
被救上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细长条的男生，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尚麟三两下将那些水草扒拉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不会已经挂了吧？”他扭头望向秦老师。
“别瞎说，刚才还好好的。”秦老师俯身听了听男生的心跳，微弱但确凿地跳动着。“可能呛了点儿水，暂时晕过去了，你把他肚子里的水挤出来。”
尚麟照做，在溺水者的肚子上使劲儿挤了一会儿，可是没有立即见效。“秦老师，我要不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呀？”尚麟跃跃欲试，前阵子他在学校观摩了急救的常识课，正愁没地发挥，技痒。
秦老师伸手探了探溺水男生的鼻息，气若游丝。
尚麟在等侯秦老师命令的间隙，先开始起范做准备动作了，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掰开男生的口唇，就要下嘴。就在这时，溺水的男生醒了。他一睁眼看见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年伏在自己身上，吃惊不小，不假思索直接把对方推了出去，劲儿还不小。
“你是谁？”谷乐支起身，错愕又迷茫地瞪着眼前的人。这位金发少年像是刚出娘胎，身上还挂着淅淅沥沥的水珠。
金发少年开口了，委委屈屈道：“我可是上帝派来救你的天使，哪有人这么对待恩公的！你看你看。”他一下子窜到谷乐跟前，向他展示自己肩上通红的掌印。这是谷乐方才的杰作。
谷乐正缺氧，头也晕，影响了脑细胞的正常运作，完全处在状况之外，眨巴着眼睛问，“你怎么没穿衣服？”
“你见过穿衣服的天使吗？”尚麟理直气壮地反问。
谷乐又懵了，声音也有些飘忽：“这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
“尚麟！”一声轻呵适时制止了金发少年的恶作剧。一位身着酒红色麻布长裙的高挑女子优雅地飘然而至。她拿了一条大浴巾覆在尚麟身上，“擦一擦，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画。”
“是，秦老师。”尚麟收敛了玩心，听话地退后。
“湿衣服要换下来吗？”秦老师转向谷乐，眉眼弯弯，态度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秦老师的笑容让谷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暖流，让他从内而外地感到安心、踏实，仿佛紧裹着身上的湿衣服霎那间干了。
他沉醉在秦老师的笑容中，对方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见。
湿漉漉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将他修长的身形、轻薄的肌肉强调得十分具体。从美学角度看，这是一具充满了少年味的身躯。
谷乐的眼镜不知丢到了哪里，虽然他的度数不高，但裸眼看东西还是不太习惯。他呆呆望着秦老师，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专注，像是对焦好了的相机，随时准备按下快门。
时近春末夏初，天儿不是很冷，但也没有暖和到打赤膊的地步。林间的小风儿一吹，仍旧夹杂着些许料峭的味道。
“阿嚏！”谷乐下意识地抱紧胳膊。
“尚麟，把我的衣服拿来，在那个棕色的袋子里面。”秦老师的命令得到了快速的执行。一件黑色帽衫、一条浅色破洞牛仔裤被递到了他面前。
衣服很大很宽松，高大如谷乐也能穿得上，就是牛仔裤有点短，穿在他身上像是七分裤，好在拉链还能拉得上。穿戴完毕，谷乐抖了抖自己的湿衣服，手机从裤兜里掉了出来，幸好没丢，他长按开关键，没有响应，看来是罢工了。算了，先不管它，回头找个手机店修修看。
谷乐整理好自己的湿衣服，见他们二人在收拾画具，便挨到秦老师身边，一边笨手笨脚地帮着一起收拾，一边道谢：“秦老师，谢谢您救了我。”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秦老师淡淡道。
“帅哥，下水救你的可是我，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哈，别忘了。”金发一抬头，特意强调。
“是是是，不忘，不忘。”谷乐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师生二人的行头并不多，三人六手，一会儿功夫就弄妥了。
“我们要回去住的地方，可以开车到大路上，捎你一段？”秦老师问谷乐。
“好啊。不过我跟家人一起出来，得先跟他们说一声，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我的掉水里好像坏了。”谷乐可怜兮兮地望着秦老师。
“尚麟。”秦老师向美少年丢了个眼色。
尚麟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谷乐。
虽然没能直接达到要来秦老师号码的目的，有尚麟的也算是曲线救国了。谷乐见好就收，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情况。父亲话少，三言两语说清楚就挂了电话。
“对了，你们住哪家酒店？”谷乐把手机还给尚麟，顺便一问。
“忘蝶庄。”
“这么巧，我也住那儿！”谷乐喜道。
“那正好，我们一道回去。”秦老师好人做到底，十分豪爽。
小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行，车窗外是晚春富有生命力的新绿，看得人心旷神怡。副驾驶上的谷乐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开车的秦老师，没话找话。
“秦老师，是教美术的吗？”
“是啊！”
“是西洋派的油画？”
“什么都画点儿，也不是专门画油画。”
“好厉害啊，我就不行了，是个画痴。”谷乐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地跟刚认识的人闲唠，连自己也觉出了好像哪里不对劲，面对这位秦老师，他很有表达的**，即使说的是没营养的废话，也觉着很有意义，光听到她的回答心里就很熨帖。
“什么是画吃？画美食吗？”前面的视野开阔了些，一直专注开车的秦老师朝他一歪头问了个可爱的问题。
猝不及防地对上秦老师晶亮的眸子，谷乐突然心跳如雷，他心虚得一低头，故意高声笑道：“我说的是痴呆的痴，不是吃饭的吃。”
“不会啊，看你一副聪明人的样子，怎么跟痴字沾边呢？”秦老师脱口而出的恭维让谷乐白净的面皮上泛起一层红晕。
“哪里，我就一普通人。秦老师才厉害，什么都会画，有机会能看看老师的大作就好了！”谷乐一边自谦，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秦老师身上。
此时在后排假寐的尚麟接了腔，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来这山里也有半个月了，秦老师天天画，房间里攒了一堆画稿，你只管来看就是。”
秦老师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
车子在忘蝶庄门口的大院里停下。谷乐帮忙拿画具，跟在秦老师他们后面进了旅店大门。
他们也住一楼，房间在走廊尽头，是一间很大的双人房，屋里晾着十多块大大小小不同画幅的画，有人物，有风景，有写实风的，也有幻想风的。画里的人物大同小异，仔细看可以发现画中人都有几分尚麟的影子。
“发什么愣呢，帅哥，要一起去吃饭吗？”尚麟在谷乐面前打了个响指，把出神的他拉回了现实。
“好啊。”谷乐想都没想直接答应，继而充满期待地望向秦老师。
她正咬着头绳挽起一头长发，道：“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回来带一份米线给我，要木桥边那家的。”
谷乐顿时后悔了，早知道秦老师不去，他就不该答应得那么干脆，他肚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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