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教授声色并茂地讲着课。
教室的最后一排，文安蔫蔫地趴在桌上，大半张脸都掩在了两只交叠的胳膊里，只露出了一截尖尖的下巴。
昨晚他又没睡着。
原因无他。
宿舍里有三位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每晚组队打游戏不到三点绝不罢休，架势大到哪怕戴着耳塞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丝毫不管文安的死活。
昨晚更是变本加厉，一气儿打到了凌晨五点钟，导致文安也只能被动地跟着通宵。
文安知道劝他们不玩不现实，所以退而求其次地，不止一次劝过他们晚上小点声，但都无果。
他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在文安恳切的目光下，叼着烟一脸不屑道:“怎么？没住过寝室？不知道男生都这样？既然看不惯我们，那好办，你搬出去啊。”
文安咬着牙，面色涨的通红。
且不提他没有支撑租房的额前开销，退一步来说，凭什么让他这个勤勤恳恳的学生搬出去？
他实在不知道这事儿该给谁说。
导员？
表面上温温和和地给出一番建议，但实际上一细听，除了让他忍气吞声，就是忍气吞声。
朋友更是不可能。
孤身一人来外地上大学，别说朋友了，班里同学都还没认识几个。
文安闭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奕哥？”这时有男生笑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文安动了动耳朵。
他知道旁边坐着的人叫宋奕。
据说大一是以高考状元考进来的，一进来就风光无限，校内无人不知。
但两人之间没怎么有过交集。
今天坐在一起也是意外。
文安是因为困，不想在教授眼皮子底下公然睡觉挑衅威严。宋奕早上来晚了，估计也不想去前排找存在感，所以随便挑了个地方。
听到朋友的声音，宋奕抬起头，捏了捏鼻梁:“昨晚熬夜了。”
关浩了然，“又搞你那软件了是吧？”
宋奕嗯了一声，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余光瞥见旁边从上课趴到现在的男生，挑了下眉。
他对这人的印象源于几天前，餐厅排队的时候忽然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
那人低垂着头，紧张朝他道歉。无论面色还是耳根都红的彻底。
宋奕当时瞥了一眼。
记得这人肤色白净，长得很乖，但不知为何，眉间却总是浅浅蹙着，自带一抹化解不开的烦闷。
鬼神使差，宋奕忽然报了一个名字:“程序叫这个。”
关浩愣了愣，“我知道啊。”
你不是跟我说过好几遍吗？
宋奕面不改色:“你可以下载一下试试，无论你吐什么苦水，对面都会耐心回复。”
然后，他又很刻意地补充一句:“很适合现实生活中过得不好的人。”
关浩:“……”
这唱的是哪一出？
宋奕仿佛没看见他怀疑的眼神，自顾自道:“总之，如果生活中有不愉快，那么它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款软件。反正不亏，大可尝试一下。”
关浩直到坐回原位，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又没什么烦心事，他给我说干什么？
咒我呢？
文安也听见了这些话，心想，校草不愧是校草啊，同为大学生，他还在为宿舍关系发愁，人家都可以做软件了。
羡慕不来。
下课后，文安回到宿舍。
宿舍没开灯，一片黑暗，窗帘严丝合缝地掩住玻璃，挡住了外头大亮的光。
三个室友都瘫在床上呼呼大睡。
文安见怪不怪，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晚上打游戏，白天睡觉，课都懒得去上。
唇瓣有些干涩，他倒了杯温水，喝了几口。然后又轻手轻脚装好书包，去了图书馆。
因为缺乏睡眠，文安脑壳突突地疼，勉强写完专业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又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
室友恶劣的做派，让文安打心底地不乐意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
他待在图书馆里发呆了好久，看这一楼层的同学从来到走，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直到闭馆关灯，而宿舍再拖下去就是门禁，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呦，好学生回来了？”
孙俊嘴里叼着烟，一只脚吊儿郎当地踩着椅子的横杠，桌面摆着几个酒瓶子，角落还堆着中午吃完没扔的外卖盒，游戏本挤在中间堪堪放下。
文安抿了下唇，默不作声地放下书包，快速洗漱完，爬上床开始徒劳地酝酿睡眠。
孙俊撇撇嘴，心里嗤笑一声:装什么哑巴呢。不愿意住就出去啊。
旁边两人催促，“俊哥，你发什么呆呢？98k不捡？”
孙俊:“捡。”
文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意识格外清醒。
他对这样的生活厌倦至极，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些害人至深的社会分子都能滚出去。
他撑着手肘艰难支起身子，忍着强光导致眼睛的刺痛，看了眼课表。
幸好，明天上午没课。
文安吐出一口气。
忽然他想起什么，点进软件商城，凭借着记忆下了一个软件。
他很少和人聊天，和同学仅有的几次交流，也都是对方来问他要作业。
不过文安也觉得这样很好，他总是觉得，现实中这样不尴不尬的聊天索然无味。
但现在，彼此之间互不认识，他想，正如宋奕所说的那样，自己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界面很干净，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文安思考了几秒，最后发了一句:【您好。】
手机叮咚了一声，宋奕捞起来一看，挑了下眉。
居然还真的下了？
看来确实过得挺不愉快。
宋奕点进软件，看见头像是一个海绵宝宝时，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见收到的内容后，更是被逗得直乐。
这么正经？
还您好？
宋奕擦干净手，翘着嘴角学他:
【您好。】
【在干什么？】
秒回的消息，让文安心里打退堂鼓的念头稍稍退却。
他认真地回:【刚才在酝酿睡意，现在在跟你聊天。】
宋奕下意识瞥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11点半。
平时都睡这么早？
那今天上课的时候怎么困得睁不开眼？
想到这儿，宋奕不动声色地试探:【睡这么早？】
反正一时半会睡不着，文安索性半支起身子，抱着手机，一句一句跟对面聊了起来:【酝酿睡意不代表能睡着。】
宋奕皱了下眉:【失眠？】
他回想了下，上次碰到文安时对方的模样。文安皮肤白，眼帘下方的乌青更显得扎眼，确实是长期睡眠不足的痕迹。
今天那一副长趴不起的架势也活像好几天没睡过了似的。
游戏的音响和尖锐的笑声依然源源不断地钻进耳朵，伴随着呛鼻的烟味，即便屏住呼吸、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因为黑夜里的陪伴给了文安一点安慰，又或许是隔着屏幕不至于让人太难以启齿，文安破天荒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了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他说完后，对面却良久都没有反应。
文安虽然没抱有希望对方能安慰自己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对面人的沉默，却让他感到有些轻微的不安。
他抿了抿唇，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单，一瞬间耳边的噪音竟像是消失了，只能听见忐忑跳动的心跳。
这时忽然亮起的屏幕，缓解了他的慌乱。
-:【现在呢？】
文安没反应过来:【什么现在？】
-:【他们现在还在制造噪音吗？】
文安:【嗯。】
-【那你要听我唱歌吗？】
像是觉得这话没头没尾，对面又解释了一句:【我室友都说我声音催眠，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真的睡着了呢。】
哪怕隔着屏幕，文安依然窥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明明知道他自己不可能睡着，对面人也只是哄人的借口而已，但他在看见这一条消息时，第一反应依然不是拒绝，而是下意识去摸枕头边的耳机。
他咬着下唇，望着屏幕，并没有给出回答，但对面却心照不宣地懂了他的意思。
宋奕环顾了一圈寝室，其他人都上床保持安静了，不适合长时间发出声响，他拎着手机，走到了走廊最尽头的隔间。
宋奕实在想不到，看起来这么乖的一男孩，私下里却处于这种环境。
一想到文安好多个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宋奕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烦躁。
他将其归咎于见到美好事物被破坏一贯的反应。
文安多好看一男孩啊，要是整天苦着一张脸那也太可惜了。
宋奕清了清嗓子，摁着语音条哼了一首睡眠曲。
文安戴着耳机，点开。
第一反应是，这人的声音真好听。
温温柔柔的，带着轻轻的余韵，全新全意地包裹起了耳朵。
播放完一遍后，文安忍不住又点了一下，循环播放着，在这种声音的包围下，四周的噪音像是退潮般地都消失了。
他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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