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俨然一副要滔滔不绝的模样，凌则冲他抬了抬下巴:“先吃饱再说。”
“我饱了。”唐思沅回答。或许是吃饱了饭，有了说话的力气，唐思沅迟来地产生了倾诉的**，他语气近乎抱怨地说:“学长，你知道我们那个教官吗？太不做人了。”
他思维跳脱，每一句之间没太有联系性，想到哪儿说哪儿，但凌则也没打断，只说:“怎么了？”
唐思沅抬手比了个三，绷着脸说得格外严肃:“别的方阵都开始走齐步或者正步了，就我们队还停留在站军姿。教官什么都不教，就天天念身体微向前倾，重心落于前脚掌，这话我连续听了三天，都快听吐了。”
“连对面那方队都嘲笑我们，他们班助昨天给他们买了个西瓜，他们就得意洋洋地朝我们炫耀。”唐思沅说，“我们顶着太阳站军训，他们就边啃西瓜边大声笑。”
唐思沅正说到激动处，脸蛋鼻尖都随着愤懑的心情皱起来，身子也无意识地一直往前倾，他刚想继续发表对人性的质问。
凌则突然倾身，将他面前的餐盘往前面挪了挪，又把筷子方方正正地摆好，然后神色如常地靠了回去，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唐思沅这才发现，自己身子过于前倾，T恤的衣角险些要挨上沾着酱汁的碗沿。
他抬眼看了眼对面的人，凌则坐得笔直，身子不偏不倚贴着椅背，像是一棵挺拔的松。
唐思沅心想自己才是正在军训的人，于是不动声色挺了挺腰板，脊背也往后移了移，学着凌则的模样紧靠着椅背，但随后他又发现这个距离好像说不出来的远。
唐思沅犹豫几秒钟，动了动屁股，又老实挪了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凌则一直看着他，见他磨蹭半天，最后又换成了原姿势，轻轻挑了挑眉。
“……”唐思沅对自己的行为采取了正当的解释:“那样表达不出来我的怨念。”
凌则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这个距离其实相较于刚才更近了，因为他能清楚地看见，唐思沅的嘴唇很苍白，边角也很干，像是严重缺水。
凌则盯了片刻，说:“我已经感受到了。”
唐思沅只是想找个可以吐槽的人，闻言也没多想，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回去的路上，听着左耳“深哥”右耳“深哥”，唐思沅还有些不解，怎么只一顿饭的时间，苏乐安和季文同就已经和余深称兄道弟上了。
“对了，思沅，你和则哥偷偷在那里说什么呢。”苏乐安突然问，“我们和深哥喊你都没听见。”
“没说什么，”唐思沅说，“就说我们那教官，一张嘴除了让站军姿就是让站军姿，嘴里没别的话了。”
第二天，教官再次没让众人失望，照例命令他们先站两小时军姿。
气温居高不下，烈日散发着刺眼灼热的光晕，晒得人两眼发晕。
唐思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心里默默数秒，额头被热出来的汗水顺着发梢止不住地往下落。
不知道数到了第几个五百秒，绕着圈巡逻的教官冷不丁停下脚步，扬声道:“休息十分钟。”
唐思沅脑海的虚拟钟表也跟着暂停，他颇感意外地抬头看了眼教官。以往要想休息，少说也得被教官延后个两三次，今天倒是松口的异常爽快。
教官仿佛没看见他们讶异的眼神，指着前排的四个男生:“你们四个跟我过来。”
教官一走，剩下的人再也忍不住般躁动起来，七嘴八舌地猜测:“什么情况啊？”
“不会是领导来检查了吧？”
“你傻了？领导来检查，那不应该训得更狠？”
“难不成教官女朋友帮我们求情了？”
唐思沅弯腰捶了捶泛酸的小腿肚，小幅度地活动着脚腕手腕，心里也是满肚子疑惑。
这时耳边突然炸开一道惊呼:“——我靠。”
唐思沅抬头，就见教官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前头，身后的四名同学一人搬了一个西瓜。
死气沉沉的氛围顿时一扫而光，大伙不约而同变得兴奋起来，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
有男生扯着嗓子起哄:“我操！咱们教官站起来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教官也被他逗得破功，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吃归吃，不许弄得到处都是。”
众人齐声大喊:“是！”
教官抱起一个西瓜拍了拍，问:“谁来切？”
“我来我来。”苏乐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自告奋勇道。他动作利索地切了一块递给教官:“给，教官。”
“谢了。”教官接过来，“这是三连的班助给你们送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三连？
唐思沅侧眸往斜对面瞧去，就见三连班助——余深笑嘻嘻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对来自他们的道谢接受得格外坦然。
趁众人不注意，余深猝不及防朝唐思沅的方向看过来，抬手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然后兀自低下了头。
分到西瓜的同学兴奋得手舞足蹈，活像吃到了皇家赞助的特级午餐。
唐思沅低头掏出手机，余深果然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余深:【小思沅你们班助不来，怎么不早说啊，要不是我送水的时候，你凌学长特意交代我，让我给你们连队送点水，再送几个西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唐思沅咽下一口瓜瓤，舔了舔唇，勾头往四周瞧了瞧，试图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余深仿佛能洞察他的想法:【凌哥没来，留下做实验了，就我自己来的。】
唐思沅眼珠又沿着周遭转了一圈，真没扫见人影的时候才低下头。
余深:【没事思沅，以后我送水的时候，也给你们连队带一份，这样你们也能轻松点。】
唐思沅都不知道该感谢怎么好了，刷了一排跪着流泪的小人:【谢谢学长！！！】
唐思沅此刻像打了兴奋剂般激动不已，终于懂那些有人脉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爽了。
对面连队正在进行齐步走分步训练，这帮丝毫不懂收敛的学生，大刀阔斧地翘着二郎腿，故意朝着他们那个方向吃，时不时发出有滋有味的感叹。
还有个别学生咬着瓜，明目张胆公然打报告:“报告！对面的教官！三排第五个动作不标准，请您狠狠罚他！”
更有甚者摇头晃脑跳起了舞，每凹一个姿势就啃一口西瓜，将得意忘形这个词语诠释得淋漓尽致。
见状，连教官都破天荒掏出了手机:“你再跳一个，我给你录下来。”
那男生顿时怂了，灰溜溜地退出原地。
四周一阵哄笑。
唐思沅也跟着在笑，头一回感到军训这么轻松。
唐思沅点进和凌则的聊天框，迟迟没发出消息。
说实话，他当时单纯倾诉欲过剩，仅仅想找个人宣泄，完全没想过这段话还会有后续，更没想到凌则会特意去交代余深。
指腹黏了点汁水，一沾屏幕有些打滑，唐思沅抽出张纸，每根手指都仔细地擦干净，然后开始敲字。
“谢谢学长的西瓜”，好像不太对，“谢谢学长告诉余学长……”，一句话还没敲完他又挨个删掉了。
唐思沅反反复复删减了半天，最后对着穿军训服群魔乱舞的同学拍了张照。明亮的光线下，众人手里都捧着一小块西瓜，嘴角的笑容不加掩饰，殷红的汁水也格外醒目。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西瓜很甜，谢谢学长，今天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一声，消息显示凌则点了个赞。
-
晚上回到宿舍，三人的状态和前几天截然不同。
唐思沅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苏乐安和季文同正在进行激烈的峡谷战斗，两人精神振奋，坐姿分外嚣张。
唐思沅踩着爬梯上了床，窝在床头兀自刷了会儿手机，突然看见他爸给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唐思沅发朋友圈向来不会屏蔽父母，有时候甚至还会特意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生活，也是在向他们展示自己过得很好，无需担心。
他顺着这条消息切进了自己的朋友圈，今天发的那条点赞的人数多达两排，五彩斑斓的照片挤在一起，衬得唯一一个黑色头像愈发瞩目。
他点开，两指滑着屏幕放大。
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唐思沅就挺好奇凌则这个头像的真面目。
他本来以为会是代码页面，各种英文字母混合相接，密密麻麻到令人发指，打眼一看就不由自主咋舌专业对口的那种。
没想到放大后，这乌漆麻黑、云里雾里的感觉居然更盛，非要描述的话，更像是个一望无际的黑夜，远边缀有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
唐思沅挑了挑眉，对这索然却又掺杂诗意的头像有几分意外。
或许因为是那个小插曲，这几天教官对他们慈爱得出奇，强度减轻一大半不说，连进度都赶了上来。
这帮新生最会看眼色，抓住教官和颜悦色的时刻干劲十足，彼此之间互相配合，训练的效果反而更佳。
苦乐作伴的日子一晃而过，明天就是军训的最后一天了。
训练场地井然有序，教官站前面下达明天的任务，各个连队盘腿坐成方阵状。
“明天上午展示训练成果，下午参加结训仪式，参加完军训任务就正式圆满结束了，然后你们就能解脱了。”
教官刚说完，下面一阵鼓掌欢呼声，夹杂着几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太好了！总算结束了。”
“终于不用早起了。”
“是不是以后就不用叠被子了？”
教官:“被子还得照样叠，每周都会有学生会例行检查，到时候一个都少不了。”
一阵嘘声。
教官顿了下，拔高声调道:“感谢在这次军训和大家相识，也很感谢后来大家能够理解我、配合我，教官在这里希望你们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永远追求自己的热爱，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太阳依旧很晒，因为逆着光，教官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他每句话都清清楚楚飘进了在场各位的耳朵里。
插科打诨的众人都消停了下来，场地霎时陷入沉默。
教官咳了声，也不太适应这种氛围，主动岔开话题:“明天晚上的才艺演出，咱们连队有谁想要报名吗？”
“那个谁，你上次不是还在那儿跳舞吗？”教官凭着记忆指向跳舞的男生，“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啊，快带头报个名。”
气氛热络，唐思沅笑着笑着，突然被旁边的苏乐安撞了一下肩:“诶你要不要上台报个项目？”
“我不去。”唐思沅不假思索，“这种事情不适合我。”
“怎么不去啊，多好的事儿。”苏乐安说，“而且有你这张脸在，都不用怎么表现，一站上去就能引起狂欢。”
唐思沅突然转头看向苏乐安:“要不你去报个吧，我觉得出风头这事挺适合你的。”
“我也觉得挺适合你的，兄弟你上台说个相声，保管能火。”季文同忍笑:“我和思沅给你当啦啦队，全程给你录下来发网上，明日之星指日可待。”
苏乐安:“……”
-
晚上吃过饭，唐思沅去了一趟快递站，按照耿宛发来的取件码取了快递。
拿到袋子的一瞬间，唐思沅险些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他百思不解耿宛这是多怕他想念家乡的特产，居然足足寄来了三袋子。
回到宿舍，唐思沅敞开袋口，任两人挑:“别客气，直接拿就行，想吃多少拿多少。”
季文同:“这么多？”
唐思沅无奈地笑笑:“对啊。”
苏乐安探头看了一眼，也跟着道:“好家伙，你妈怎么寄这么多？”
唐思沅张口就扯:“我说我有个特能吃的舍友，一顿三碗饭不在话下，她为你着想就给我寄了一大堆。”
季文同:“下次直接说苏乐安，免得阿姨误以为是我。”
苏乐安:“……我恨你们。”
唐思沅给舍友分完，单拎出来一个袋子放到桌角，然后提着另一兜蹿去隔壁宿舍给其他男生分了点。
苏乐安等他回来，发出灵魂的邀请:“来开黑吗？各位亲爱的友友。”
唐思沅本来没想打，但转念一想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为何不好好庆祝庆祝，趁这个时间多玩会儿，于是改口:“来。”
唐思沅登陆游戏，进入等待界面，偏头示意:“我好了，可以开始了。”
“别慌，我先问一下深哥今晚有没有空。”苏乐安说，“咱们跟他一起。”
季文同顺带补了一句:“我们这几天，天天晚上都跟深哥打排位，习惯了。”
唐思沅眉眼微动，试探性地说:“就深哥自己吗？”
“什么就他自己？”季文同有些没反应过来，“对啊，我们三排。你要是来的话，就是四排了。”
过了五分钟，余深才姗姗来迟，他上线第一句话就是:“等等，我再拉一个人，咱们五排。”
唐思沅挑了下眉，眼睁睁看着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头像。
头像旁边扬声器的喇叭亮了亮，紧接着凌则的声音冒了出来:“你们先选。”
为了好操作，唐思沅打游戏惯例带耳机，此时，绝佳的音效就体现出来了。泛着低沉质感的嗓音全部收进了耳机里，360度环绕着耳朵。
唐思沅下意识摸了摸耳根，有点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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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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