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阿莱娜
"Sono Nana。(我是娜娜)"娜娜紧握着书本，略有些紧张的自我介绍道。
"你是今天的客人？"老乔瓦尼不太确定的问道，他走到娜娜面前，解下外套坦然落座。
"是的……"娜娜摄于老乔瓦尼强大的气场，停顿了片刻道，她知道眼前的应该就是伊莎贝拉口中的伯爵大人，也是马可的父亲。
他灰蓝色的眼眸，棕褐色微卷的鬈发，以及威严的面庞上依稀可以辨认出跟马可如出一辙的骨相，两父子如同雕塑一般俊秀深邃的侧颜。
"为什么看《旧约》。"老乔瓦尼沉声问道，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娜娜身上。
"我并没注意到它是La bibbia《圣经》。"娜娜连忙解释道，她拿古籍的时候并没有仔细阅读标题，只是被细致的描金手绘木封所吸引。
作为美术生的习惯，娜娜下意识的被典型中世纪风格的手绘风格吸引，然后便拿起了这本厚重的泥金本①。
"Sei cristiana?(你是基督徒吗)"老乔瓦尼面色微沉，他抚了抚短须问道。
"……不是基督徒，就不能看吗。"娜娜粉白的小脸微微一颤，她细声喃喃道。
"……"老乔瓦尼略微沉吟，没有回答。
"抱歉，我这就将书放回原处。"娜娜眼见氛围逐渐变得凝重，她连忙站起身，就要将书放回。
"Niente(不用)……你看吧。"老乔瓦尼摆了摆手，缓声道，他如鹰般的灰眸紧盯着娜娜，眼中似乎一闪而过几分探究又或是怀念的思绪。
娜娜一时僵坐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十分拘谨，正在她左右为难之时。
"咚咚~~~"拱门处突然传来敲击声。
娜娜和老乔瓦尼同时望了过去，是马可倚在门边敲响立柱。
他同来时不同，换了身灰绿色的衬衫搭配棕色长裤，配了条纹背带和鹅黄色领巾，显然更偏向南方本地的审美。
"你来了。"见到马可，老乔瓦尼面色稍敛，他往沙发后一靠，微微侧目道。
"Buonasera(晚上好)。"马可说着，缓缓穿过廊柱，来到娜娜身旁坐下。
娜娜注意到马可紧绷的面色，虽然他没有言语，但是看他这副冰冷淡漠的神情，显然面对老乔瓦尼，他也倍感压力。
"本来以为会在晚饭时才能看到你。"老乔瓦尼的目光闪烁，似乎有些不明的思绪暗藏其中。
"既然你已经见过娜娜，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您说一声，我们决定要订婚了。"马可面容冷峻，他盯着老乔瓦尼，肃然说道。
娜娜呆坐一旁，听马可直接开门见山的说起订婚的事也是一愣，她杏眼圆睁，紧盯着二人的神色。
"……"老乔瓦尼暼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黑发女孩，他绷着脸沉默不语。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老乔瓦尼将手放到腿上，不动声色的抚了抚手上雕刻了族徽的戒指。
"记得……"马可湛蓝的眼中弥漫出一道淡淡的郁色，他沉声应道。
"我还是那句话，并无更改……"说着，老乔瓦尼扫视了一眼蓝衣白裙的异国女孩，他眸色微沉，似乎眼底多了丝氤氲不明的雾气。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同。"马可十分坚定的强调，说着，他就牵起娜娜的手，十指紧扣。
"所以，你依然要坚持己见吗？"老乔瓦尼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低沉的声音中含着隐隐的不悦，灰蓝的眸子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仿佛风雨欲来。
"父亲……"马可紧了紧握着娜娜的手，他眼眸森然，眉峰轻蹙，直白的注视着老乔瓦尼。
娜娜感受到了马可的紧张，她抿了抿唇，同样将目光悠悠的探向老乔瓦尼。
两人即便在老乔瓦尼面带愠色的强烈压迫感下，依旧紧紧抓着对方，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对年轻人，老乔瓦尼忽然有一瞬的恍惚，他脑海中不时闪过几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和阿莱娜。
注视着马可与阿莱娜极为相似的蓝眸，老乔瓦尼略微平复了心绪，他面对二人沉吟了片刻。
好半天，才缓声说道，"我还有事，ci vediamo a cena(晚饭时再见)……"
说着，老乔瓦尼沉默的望了眼安静乖巧的娜娜，而后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书房。
空旷的长厅在老乔瓦尼离开后，再次陷入了沉静，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时传来的三两声鸟鸣与涌泉声。
"这是……什么意思？"娜娜面色茫然的问道。
"没事，别担心。"马可握着娜娜的手，低声应道，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是内心也不禁翻涌起不少旧日回忆。
娜娜不明所以，她乌黑的双眸望着老乔瓦尼离去的方向，眼底思绪蔓延。
"Amore(亲爱的)，想不想听钢琴曲？"马可忽然冷不丁的问道，说着，便朝娜娜挥了挥手，莞尔一笑。
娜娜这才注意到书房内还摆了架三角钢琴，她微微一愣，还没张口，马可便将她牵起，领她走了过去。
"这是？"娜娜匆匆放下手中的泥金手抄本，问道。
马可自如的坐到琴凳上，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娜娜落座，于是娜娜跟了几步，敛裙坐下。
"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将钢琴搬到开阔处，然后进行热烈的即兴演奏，而母亲则在旁翩翩起舞……"马可悠悠的说道，说时，他轻抚了两个音节，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眸底涌现出一层薄雾。
娜娜注视着他沉静的侧颜，心想，他父母的感情似乎比她之前想象的要更好些，但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封信吗？
"一楼有间暗室，我看到内里有一幅拜占庭式的圣母像……"带着疑虑，娜娜略犹豫的轻声问道。
"你看到了……"马可回头看向她，一双湛蓝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是礼拜堂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娜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面带悲悯的望着他。
"嗯……"马可的语气不自觉的沉了些，他淡然应道。
"差异很大吗？"娜娜忆及刚刚老乔瓦尼问她是不是基督徒时的神情，那深沉的目光，更像是透过她在找寻一些别的存在。
"其实，小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同，直到，上次我们一起去圣母圆顶大教堂的那天，我与神父交谈后……"马可神色微敛，肃穆的说道。
"……"娜娜看着马可淡漠的神情，他薄唇轻抿，深褐色的鬈发掉了几缕在光洁的额上，往日清澈的蓝眸眼神氤氲，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鬼使神差般的，娜娜忍不住伸出手，从侧旁无声的怀抱住了他，她的脸颊贴着他，低声说道，"别难过，ci sono(我在)……"
"娜娜……"马可抚着她揽到他身前的手，微微低下了头。
"虽然我不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我选择了你，就不会……轻易抛下你。"娜娜仰头看着他，目光坚定。
"其实……"马可缓缓转过身，伸手轻抚她娇嫩的脸颊。
"你……很像我母亲……"他冰蓝的双眸眼神悲恸，将长年埋于心底的脆弱毫无掩饰的放在了她面前。
"我？"娜娜讶异的睁大了双眼，她觉得自己再怎样倒腾也不可能长的像欧洲人。
"并不是容貌上的相似，是一种感觉上的相似……"马可略微哽咽的说道，说着，他轻拂了拂娜娜的鬓发，眼神缱绻中透出一丝眷恋。
"……是因为，更加靠近东方吗？"娜娜似懂非懂的应道，脑中思绪杂乱。
"大概是的吧……"马可温柔的抚摸着娜娜的脸蛋，柔声应道。
娜娜没有见过阿莱娜，她无法感知到自己如何会与她相似。
但是按照常理猜度，阿莱娜所处的位置横跨欧亚，或许她本身就有斯拉夫人与游牧民族的混血特征。
再加上前苏联在上个世纪曾经是祖国的精神导师，同样曾是红旗下长大的人在思维或者气质上有相似之处，似乎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娜娜抬头望了望马可紧蹙的眉头，她抬起手，轻拂去他的愁容，女孩一字一句，极其郑重的说道。
"但是，我们不同……"
说时，娜娜明亮的双眸定定的望着他，如同黑曜石般坚毅耀眼。
"Si，siamo tutti diversi(是的，我们都不同)。"马可握住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柔声道。
娜娜微微一笑，埋首在他怀中。
马可顺势靠在了娜娜肩头，他轻拢了拢娜娜乌黑的秀发，渐渐的阖上了双目，鼻尖嗅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玫瑰香，大马士革玫瑰的甜香如梦似幻。
如果这是梦，他愿意不再醒来。
无论旧事如何，但是眼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找到了。
夕阳的残影隔着罗曼式拱窗缓缓落下，屋内的橙黄色灯光渐明，琴旁相拥的二人被晕色的暖光笼罩，乍看之下仿佛一幅巴洛克油画。
园中喷泉的潺潺流水声在夜色下十分悦耳，与夏夜独有的蝉鸣鸟叫组合在一起，共谱成了一首优美动听的复调乐章。
①Illuminated manuscript（泥金画手抄本）诞生于13世纪，是盛行于中世纪的独特抄写形式，这种手抄本用纯金装饰，插图则多取材于中世纪纹章或宗教徽记，手抄本上的图案色彩丰富，常使用各种宝石和矿石研磨成的天然颜料，在没有电灯的时代，黄金的光芒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一打开便仿佛点亮了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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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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