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修女
玛丽修女是一位面容亲和的老太太，她个头不高，但是一举一动间有莫名的抚慰人心的能力。
"在这儿吗？"玛丽修女问道，她与卡洛一同站在了门边的廊柱旁。
"是的，娜娜，可以出来了。"卡洛朝房内轻声喊道。
娜娜当即拎着行李走出了房间，保罗见到修女来，也赶紧自觉得站到了一旁。
"您好，我叫娜娜。"娜娜略有些拘谨的与女院长打了招呼。
"好孩子，别害怕，任何一个需要庇护的人，都可以在这儿得到帮助。"玛丽修女十分自然的与娜娜拥抱，并贴面亲吻，她的热情令娜娜有些小小的讶然。
"你们去吧，好好休息。"卡洛站在一旁，对娜娜和修女点头道，他眸里有一抹清辉，令娜娜一时移不开眼。
"Ragazza(孩子)，跟我来。"黑巾黑裙的玛丽修女牵起娜娜，将她往女修院落带去，两人离开后，四方小院顿时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保罗和卡洛。
"那个……"保罗似乎欲言又止，有话要说。
"什么事？"卡洛眸色微敛，清冷的应道。
"没什么，只不过，如果你不是老师的学生，或许还会有机会吧……"保罗说时，上前拍了拍卡洛的肩膀，语调中似乎带着点不明的抚慰。
"……已经……大概早就没有机会了吧。"卡洛微微垂眸，眼中思绪蔓延。
黑袍青年站在石柱旁，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深蓝色的天空不时闪烁几颗耀眼的星辰，不远处的女修道院二楼逐渐亮起了橙黄色的灯火。
卡洛望着不远处的明灯，驻足陷入了深思。
*
与阿西西那座半废弃的修道院不同，这座女修道院显然更具有生活气息，娜娜跟着玛丽修女一路行来，发现一路都有各司其职的修女在祷告或是劳作。
女修道院虽然与男修院很近，但却有一道独立高耸的围墙所间隔，并且不经过修女院长特许，不允许任何一位男性踏进院门，出现在女修院中。
"孩子，你的房间在二楼，祈祷室在一楼，如果你要出入院门，就去后院找爱莲娜修女带你出去，她通常会在那边值守。"玛丽修女沿着昏暗的圆拱道，带娜娜上了二楼，口中不断叮嘱道。
"好的，实在是非常感谢您。"娜娜紧跟着玛丽修女，她们穿过长廊，终于停在了一个简朴的木门旁。
玛丽修女掏出钥匙打开木门，是一间素净的修室，墙上绘制着一幅跟圣经故事相关的湿壁画。
"好孩子，你刚刚吃过晚饭了吗？"将娜娜安置下来后，玛丽修女突然问道。
娜娜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她今天其实可以算是水米未进，再加上昨天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她当即愣了愣神，神色郁郁的答道，"没有……"
"厨房里应该还有些扁豆汤和面包，我去给你拿吧。"玛丽修女温和的抚了抚娜娜的脑袋，眼带爱怜的说道，说完，便转身朝楼下走去。
娜娜茫然的看着玛丽修女离去的身影，她恍惚了片刻，在一瞬之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母亲般的照拂。
娜娜眼中渐渐升起一层迷蒙的雾气，仿佛连日以来的紧绷和不安终于在此时此刻彻底卸下防备，内心终于找到了一丝令她彻底安宁沉静的所在。
用过玛丽修女送过来的晚餐，娜娜洗漱后躺在了床上，她抱着枕头，望向窗外。
这间小屋的窗户很小，窗外的月色明亮，就着夜色的清辉，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圣若望洗礼堂的穹顶和斜塔的暗影。
"这就是真正的，修士的生活吗？"娜娜望着那一抹银色的光华，脑海中不时闪过下午看到的众多书籍，以及黑衣修士温和沉静的身影。
这种自中世纪起，就蔓延西欧的传统属灵生活。
除了每日必须的早晚祷告以外，还会通过自给自足的劳动来填补一天当中的剩余时间，并让修士们全身心的投入在几百上千年经史子集的海洋中，让他们去寻找和追求真理。
"与他相比，我又在干嘛呢……"娜娜埋首在枕巾中，她现在脑中纷乱，一时想起昨夜马可临别时悲戚的目光，一时又想起卡洛刚刚沉默的背影。
娜娜微抿着唇，苍白的小脸上透出迷茫与纠结，她紧抓了抓手中拿着的枕头，无声的纷飞着思绪。
还有，令她十分在意的…老乔瓦尼在最后时与她说的那件事……
她究竟，应不应该告诉马可，告诉他，并不是他的母亲抛弃了他……
想到这里，娜娜的目光不由得暗淡了下来，她就算现在见到马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以什么身份和立场站到他的面前，他现在，肯定…应该已经看到那份和Este家族的合约了……
他会签下那份合约吗？她甚至不敢去想答案……
娜娜的眼角微微泛红，她寂静无声的落下了一行清泪，她很安静，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的星夜，仿佛全然不在意，仿佛这抹悲伤的泪水与她无关。
她恍然忆起白衣少年在格但斯克湾迎着海风的与她谈论西里尔字母的那个瞬间，或许当时，在马可的眼中，他也再次忆起了他的母亲。
可是他不会知道，正是因为曾经有过阿莱娜的存在，所以老乔瓦尼才绝对不会再接受她的存在。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娜娜终于还是不得而知究竟应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再仔细考虑清楚，无论如何，她不能冲动，不然，她害怕会将事情变的更加糟糕。
大概是真的累了，伴着窗外苍凉的月色，娜娜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冷月的清辉模糊了她脸上残存的泪痕，仿佛月亮女神现身抚平了一切悲情。
*
第二天一早，娜娜伴着晨曦的微光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塔楼上笨重大钟的敲击声。
屋外不时传来衣裙拂动的声音，娜娜的房门也紧接着被敲响。
"孩子，下楼吃早饭吧。"门外的修女喊到。
"好的，我马上来。"娜娜当即起身应道。
等她换好衣裙来到楼下，餐厅坐满了黑巾黑裙的修女，她们在三三两两的唠着家常，玛丽修女一看见娜娜，就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过去与她一起。
娜娜于是坐到了小方桌上，她刚坐下，众人便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喃喃的念起了祷告语，娜娜也马上有样学样的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以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阿门。"玛丽修女缓声念道，说完，她轻划了个十字，又冥思了片刻。
一套餐前礼仪完成，众人才开始动用早餐，娜娜一边懵懂的看着，一边照本宣科的做着，仿佛她也成为了一名修女，自然的融入在了其中。
"请问今天的交通恢复了吗？"娜娜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问同桌的修女们。
"还没有，据说这次的罢工会持续三天。"玛丽修女摇了摇头，答道。
"三天？"娜娜十足惊讶的微张了张口，虽然八月本来就是假期，可是这样频繁的交通罢工实在是令人头疼。
"如果你觉得院内无聊的话，可以去比萨的图书馆看看。"玛丽修女笑了笑，给娜娜提出建议。
"图书馆？"
"是的，伽利略的图书馆。"
是了，伽利略是比萨人，娜娜后知后觉的恍然。
伽利略这样的科学巨匠一直是比萨大学的骄傲，因为伽利略从出生和求学都一直在比萨，后来更是成为了比萨大学的数学系教授。
回到房间，娜娜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便准备动身前往图书馆。
只是她出门前拿起手机，看到许多信息和未接来电，娜娜沉吟不语，眸色稍暗。
过了会，她心情低落的踏出了房门。
经由后院的小门跟爱莲娜修女沟通好，娜娜悠然行走在了比萨的长街上，这面临近阿诺河的区域不如斜塔处热门，多是本地居民和学生没有多少游客。
一边走在沿河的步道上，娜娜一边在思索着刚刚看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只是目前来说，娜娜觉得自己看不到希望。
她也无法容忍自己成为像赛琳娜那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待在老乔瓦尼身边，似乎是他身边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玩物。
娜娜想到这里猛地摇了摇头，她拍了拍脑袋将情感上所有的懦弱，试图妥协的念头通通抛之脑后。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是她的底线！
突然，娜娜的眼中浮现出卡洛桌面上的手抄本，他的字体俊秀飘逸，摘抄的部分都是经过验证比较科学有效的方法。
就在昨天，娜娜才第一次发现，他除了是一名修士之外，其实学识驳杂，涉猎颇为广泛。
娜娜恍然悟及卡洛在阿西西的那天晚上对她做的自白，他似乎…曾经很认真的在告诉她，他学习哲学(神学)的初衷是探寻真理。
"真理……"娜娜眼中带上了三分迷思。
什么是真理，是神学，哲学，还是科学？
娜娜站在图书馆的门口，她望着眼前这座古朴的中世纪建筑，真理，会在其中吗？
怀揣着满腹的疑问，娜娜踏进了曾经被无数人用来探寻真理的古老的知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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