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混血
周六的上午，娜娜来到了许久没来的雕刻教室。
她给老师看了新印刷出来的版画，并询问了一下本学期小考需要准备的具体事项，因为五月过完，就要到六月的考试月了。
下午两点，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娜娜拿着画袋走出教室，还在学院长廊就收到了卡洛的短信。
［我在美院门口。］卡洛在门口等她。
［好的。］因为是提前约好的，娜娜径直来到了门口，果然看到一身学院风常服的金发青年。
"Ciao，bella！（嗨，美人）"卡洛微笑着跟娜娜打了声招呼，柔顺的金发在日光下闪着光芒。
"Buongiorno。(早上好)"娜娜微微一笑，走近前去。
"不是约好下午吗，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娜娜礼貌的问道。
"怎么能让女孩子等呢。"卡洛热忱的看了眼娜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两人并肩行走在风雨长廊中，在经过十字街长廊的时候，娜娜听到了钢琴伴奏的声音，她恍惚间以为是马可在进行弹奏，目光急忙巡视过去，发现三角钢琴边的是个陌生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还在米兰吧，起码要下周才能回来。"卡洛略不自然的背过了手，开口道。
"你也知道？"娜娜睁大了圆碌碌的眼睛。
"知道，他可能要转作曲了，这是公开的事。"卡洛摸了摸鼻翼，有些悻悻然。
"为什么？怎么会，难道他的手没好，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娜娜既惊讶又着急，她本以为马可的手没有大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非专业的程度来说没关系，但是专业的话不行。"卡洛的语调沉重了些许，虽然这话有一点不近人情，但的确是事实。
"不会的，或许只是最近几周还没完全好，等过段时间就没事了。"娜娜喃喃自语，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多月，怎么能指望他好全呢。
"或许吧，毕竟也才刚好，以后说不定就没事了。"卡洛附和着点了点头，他也不希望马可失去上台演奏的机会。
"……"娜娜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不敢细想，怕自己太过悲观，或许事情本身没有这么糟呢。
一路直到圣卡洛广场的时候，娜娜都有些沉闷，卡洛看她这么忧心忡忡，试图换个话题让她不要太过低落。
"你知道这座骑士铜马雕像是谁吗？"卡洛忽然提问。
"嗯？"娜娜确实不知道，这个每天经过了无数次的广场，上面的雕像她一直以为是萨伏伊公爵。
"是埃马努埃莱·菲利贝托公爵，虽然也是一位萨伏伊公爵，但是他是为哈布斯堡王朝效力的军事家。"卡洛一边解释道，一边朝铜像对面的巴洛克双子教堂走去。
"是为了对抗法国人，所以才效忠哈布斯堡王朝吗？"娜娜想了想，不然实在没法理解。
"娜娜很聪明。"卡洛眉眼弯弯，笑的很好看，白净且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阳光下很是夺目。
"我也是上次在维也纳听你们提起，才知道雪城在亚平宁半岛统一之前是如此惨烈的四战之地。"娜娜缓步走着，小皮鞋踩在窄小的四角方砖上。
世上抬眼就能看见雪山的城市能有多少，可是这么美丽的风景和地貌带给雪城的不是安全感，而是来自北方和东方的一次次侵略，以及中世纪君主们的野心和贪婪。
"Nana(娜娜)，Ti piace Torino？(你喜欢雪城吗)"
"Si,mi piace。(喜欢呀)"娜娜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你会想要留在雪城吗？"卡洛略低头，侧目看向娜娜，浅褐色的双眸仿佛会说话。
"有点……但是我还不能够确定。"娜娜吞吞吐吐的答道。
"为什么？"卡洛略有些疑问，如果觉得雪城好，那就留下，对年轻人来说并不是难事。
"嗯，因为我的父母不在这里。"娜娜想起了家乡的模样，脸上一闪而过几分眷恋不舍。
"这和父母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父母也在其他国家。"卡洛看着娜娜的神色，困惑不解道。
"卡洛，你的家不在这里吗？"娜娜微微一愣，今天又知道了个新的秘密。
"我家在南法靠近摩纳哥，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日耳曼人。"卡洛浅褐色的眸子无比纯粹的注视着娜娜。
娜娜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因为他的金发而察觉到他是日耳曼血统。
"那么，之前你说你选修法语？"娜娜杏眼微睁。
"因为好修学分呀。"卡洛被娜娜逗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人并肩穿过巴洛克双子教堂中间的通道，拐了个弯朝河边的巷道走去，娜娜暗暗心想到，身边会不会还有谁是多重混血或者什么隐藏身份，她感觉自己都要迷愣了。
卡洛的身影不知不觉走到了娜娜的正前方，这位金发年轻人即便是穿黑色常服也分外引人注目。
娜娜忽然注意到，卡洛貌似比马可更高一些，身高和发色确实都很日耳曼，还有娜娜之前没有察觉到他的脸型，是比较德系的长相，窄长硬朗的下颌，线条优越的头肩比和大长腿，确实跟地中海血统不太一样，难怪老教授一开始选定他来做素描课的模特。
娜娜望着金发青年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也很耀眼。
"Nana,vieni。(娜娜，过来)"卡洛来到河岸边的绿地，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她，身后的树影斑驳俨然有了几分夏日的影子。
"Si。"娜娜慢半拍的应了句，小跑到了绿地的人行道上。
上次来这个公园的时候才刚刚开春，转眼雪城就要入夏了，从寒冷的捷克和奥地利回来，娜娜一度非常不习惯，雪城的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韵味，现在刚刚初夏，树木生发，草长莺飞，跟上次早春时夹杂着残雪的萧条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这座也是学院的自习室，只不过是其他学院使用的更多。"卡洛说着，给娜娜指了指大致的几栋建筑物。
"你为什么想找撒丁公国的历史呢？"娜娜问道，她是为了找点绘画的灵感，她不理解，器乐生找这些有什么帮助吗。
"你知道大部分萨伏伊王国的土地，其实现在都是法国的一部分吗。"卡洛忽的严肃起来。
"难道是卡洛的家乡，曾经也是萨伏伊王国的一部分？"娜娜恍然大悟。
"是的，我有些好奇家乡的历史，所以，来找点资料看一看。"卡洛说着，就沿着步道领着娜娜往此行的目的地，建筑学院图书馆走去。
这座图书馆的外侧是橙红的砖墙，正面是浅黄色的墙面，是一座三层楼的长U字型建筑，门口有不少拿着资料的学生进出。
"原来如此。"娜娜跟在他身后，两人前后脚踏进图书馆，在秘书处登记过后，二人进到藏书室。
"娜娜是为什么想找萨伏伊王国的资料？"卡洛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中搜寻索引的标记，他问的时候，眼中还露出几分闪烁不明的微光。
"其实我在找新的创作选题，了解当地的历史说不定会有新的灵感。"娜娜看着他探究的眼神，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两人在书架中穿梭，身旁不乏有厚重的古籍，终于在S区，找到了目标索引，只见卡洛拿了几本泛黄的古籍，仔细翻阅起来。
他目光专注的阅读着，图书馆二楼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带来明媚的采光，光线隔着书架洒进他们所处的角落，给他俩的发丝都披上了一层浅金色。
"娜娜想做什么选题？"他突然抬头，冷不丁的问道。
"有东西方交流的那种。"娜娜脱口而出，乌黑的双眸直愣愣的看着他。
"嗯？"卡洛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娜娜的这个回答让他觉得很有趣。
"上次听你们说了皮埃蒙特的历史，我知道了鞑靼人还有蒙古骑兵对本地的影响，以前我认为在大航海时代前，亚平宁半岛或许只有港口商贸的交易，东西方的交汇点实在有限……"娜娜的眼中散发出强烈的求知欲，她非常的好奇，这片土地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哈哈哈，这很正常，你看雪城王宫里的瓷器室，雪城离威尼斯并不远，再说还有热那亚在侧。中世纪时东方的瓷器，丝绸和茶叶总会经由商队运来，只是后来因为奥斯曼帝国击败了拜占庭，并封锁了地中海，才导致双城的航道和贸易受到了影响。"卡洛说着合上了书本，他们一并将几本古籍带到了旁边的木制桌椅上。
"北部……好像并不喜欢拜占庭。"坐在长桌边，娜娜双手托在下巴上嘟囔了句。
"嗯，北部受法式审美影响较深，偏爱法式哥特和巴洛克，因为萨伏伊公爵的祖辈其实是从勃艮第而来。"卡洛点头道。
"那你们对于拜占庭是怎样看待的？"娜娜忽然有点好奇，东西罗马帝国分家这么久以后，互相之间的是怎样的看法。
"罗马始终在罗马，娜娜……拜占庭只是落后的产物，在文艺复兴以后，它终会被更先进的审美取代。"卡洛停顿了几秒，漠然的说道，眼中带着一丝西罗马帝国的桀骜。
"……Capisco(明白)。"娜娜明白，这就是整个西欧对于所谓东罗马帝国的态度。
罗马始终在罗马，它依旧屹立在亚平宁半岛的腹地，无论谁再自称罗马都没有意义。
永恒之城它始终在这个半岛之上，无论你觉得它现在存在不存在，无论它是不是原本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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