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家主
第二天一早，马可打开衣柜看了看。
因为很少回旧宫庄园住，所以柜里的衣服都是管家备下的，并不一定是他喜欢的款式，最终，他换了身浅蓝色衬衫搭米白色长裤。
南方人更喜欢鲜艳的颜色，就连背带的颜色也花里胡哨，马可看着抽屉里的配件，暗暗摇了摇头，然后取了一条米白色背带。
又从旁边的帽架上拿了顶Borsalino，一种用巴拿马草编织的礼帽，他熟练的反手戴上。
"咚咚咚~"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马可缓步前去开门，门外是笑容可掬的伊莎贝拉。
"早餐准备好了，老伯爵在等您。"伊莎贝拉微微一笑，恭敬的说道。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马可礼貌的点头应道，并看了眼手上的腕表。
马可跟伊莎贝拉一起走下大理石回廊来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面包篮和甜点，还有咖啡牛奶和精致的糖罐，典雅的花束被安置在手工蕾丝上。
罗马清晨的光线很好，亮光透过罗曼式拱窗投到胡桃木长桌上，餐厅窗外正对着花园和古典的雕塑喷泉，老乔瓦尼坐在主位，他的脸上看不太出情绪，见到马可后微微颌首，并伸手示意马可坐到他身边。
马可缓慢踏进餐厅，他无声的摘下礼帽，并拉开手边的高背椅，坐到了老乔瓦尼近旁，伊莎贝拉立时将餐盘和餐具摆到了他面前。
"昨天睡得好吗。"老乔瓦尼抬眼问候道。
"还行。"马可面无表情的答道。
"上次回家住是几年前？好像是你参加钢琴比赛夺冠之前吧。"老乔瓦尼吃了一口煎蛋，闲话家常的唠道。
"嗯……五六年前吧。"马可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郁色。
"下午我让桑德罗载你去城内逛逛，熟悉一下附近的变化。"说着，老乔瓦尼就招了招手，示意伊莎贝拉交代下去。
"不用，我没打算回来久住，没有这个必要。"马可平静的对老乔瓦尼说道。
"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所以不愿意在庄园久居，其实你也可以住到城内去，只要离家不远就行。"老乔瓦尼用过了早餐，拿起方巾擦拭，缓声说道。
"这并无不同……并且我下学期恢复演练后，要准备去摩纳哥的参演曲目。"马可眯了眯眼，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颌，类似沉思者状。
"你决定去巴黎了？"老乔瓦尼微微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从侍从手里接过权杖。
"嗯……"马可沉重的点了点头。
"好的，我懂了。"老乔瓦尼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的神情也不再那么紧绷。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昨晚说过的话，毕竟你哥哥不在，只有你来继承我的一切。"老乔瓦尼不动声色的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权杖的头是银制的并雕刻了家族古老的族徽。
"……"马可微微低头，他的额发遮住了些许眼帘。
"还有……那个东方女孩，之后将带她来罗马。"老乔瓦尼握着手杖，瞥了眼沉吟不语的马可。
"不。"马可猛地抬眸，碧蓝的眼睛极其坚定。
"为什么？……"老乔瓦尼有些诧异，微微一愣。
"我不会像你一样束缚她。"马可咬牙说道，他碧蓝的双眼眸色一沉。
"你……"老乔瓦尼眉头一皱，瞬间沉下了脸。"你以为你以后还能够一直任性的跟奶奶一起住在雪城吗？我们的家族需要你！"
"……"马可如鲠在喉，沉吟不语。
"为了家族，你懂吗！不要任性，弗朗西斯科如果在这里，我就不需要操心这些了！"老乔瓦尼厉声呵斥道，他重重的敲了两下手杖，地面的大理石被击出闷响。
"我要回去了，无论你同不同意，对我来说，雪城才是家。"马可冷冷的说道，他的眼底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他的心中这个位置始终是留给哥哥的，轮不到他来承担和继承家族的责任。
"弗朗西斯科已经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参军的事了。他不可能回到西欧，连普通的出行，短暂的旅游都做不到。"老乔瓦尼微微垂眸，表情肃穆，声音悲痛。
"您……知道了。"马可双目微睁，心中震动。
"所以，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老乔瓦尼板起脸，十分严肃，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马可身上。
"要么带那个女孩回来，要么，你不用回去了，以后给我安心留在罗马。"老乔瓦尼将双手交叠在手杖的银雕族徽上，满面威严的施压道。
"什么意思。"马可看向老乔瓦尼，他眉头微皱。
"一家之主并不好当，你需要一个能帮你的人。"老乔瓦尼他目光犀利，仿佛能透视人心。
"但是罗马的生活不适合她，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您曾经是怎样去对待母亲……我不想，也不会这样去对待她。"马可双肩陡然一震，他急声分辩道。
"那你就做好长久留下的准备，我会为你物色一位更合适的本地女孩。"老乔瓦尼目光森森，冷酷严峻地做下了决定。
"您之前答应过，除了母亲那里，我可以选择其他的城市居住。"马可的脸部表情紧绷，眼神冰冷。
"那是之前。"老乔瓦尼往后靠在椅背上，将多余的情感渐渐收敛，理性并且严肃的强调道。
马可的手逐渐紧握成拳，他冷峻的神情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拗和顽强。
"Marco，这座庄园曾经有过一位来自东方的女主人，我已经尝试过了，但是，她们始终是没办法留下来的存在……"老乔瓦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再那么强硬，他似乎是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来提醒马可，不要再次重蹈他的覆辙。
"我一定会找到能够两全的办法。"马可出声反驳道，他碧蓝的眼眸如同一片幽深的冰湖。
"没有用的，结果都一样……"老乔瓦尼灰蓝色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些许往日的回忆，他顿了顿。
"我会给你几年时间，这期间你可以自由选择未来的方向……无论是去巴黎，还是去东方，你都可以去体验，去看清楚，等之后你就会意识到，你现在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老乔瓦尼他本不打算将马可逼得太紧，他只是希望他能尽早看清楚一切。
"我会的。"马可幽幽的答道。
"哼…你想做的事…Non ne facile。(不容易)"老乔瓦尼拿起手杖，默默的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餐厅。
马可只身留在长长的餐桌旁，望着盘中的餐点陷入沉思，为什么，为什么无法兼容呢，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出抉择呢。
马可忽的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喷泉的流水飞溅，一如小时候一般，他循声朝廊窗外望去，庄园的景色四季转圜，一成不变的只剩下回忆。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够回到母亲跟哥哥离去之前的时光，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岁月，已经一晃十几年不再有。
*
下午，桑德罗准时备好了车，他听从老乔瓦尼的指示，要载马可回主城逛一逛。
马可戴上米白色的编织草帽，系了条红白色的丝绸领巾，漠然走下旋转大理石扶梯，庄园离城中心有段距离。
他们进城的路上经过了古罗马时期的渡槽，这些橙黄色砖石结构的高大拱廊建筑，是两千年前古罗马城邦的引水渠。
高大的古罗马遗址建筑由公元一世纪的砖混凝土建成，古老帝国的水利工程高大雄浑，古朴的砖石混凝土结构建筑旁，宁静的伫立着几颗挺拔的伞盖罗马松。
"小伯爵，您一会想去哪里？"桑德罗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开车的是长相更加斯文些的黑衣保罗。
"叫我Marco……"马可望了望窗外苍劲的松柏，正值盛夏的渡槽公园，翠绿开阔，宁静壮丽。
不远处，巨大的拱门遗迹屹立在绿地之上，古老的渡槽是由一系列楔形石头建造。
马可的目光停在圆拱的拱心石上，所有的拱上最重要的就是拱心石，它是放置在拱门至高点的最后一块石头，正是由它支撑着所有其他的石头，正如老乔瓦尼在奥尔西尼家族中的作用。
"是的，您一会想去哪里？"桑德罗再次问道，他回头看向马可。
"Non lo idea。(不知道)你们想往哪边走就去哪吧。"马可只身靠在窗旁，他托着下颌，淡淡的答道。
"这个……"开车的保罗显然有些为难了，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一旁的桑德罗。
"您要去哪个博物馆吗？或是圣天使城堡，又或者西班牙广场？"桑德罗试探性的问道。
"那里会有什么变化吗？"马可靠在窗边，注视着不远处相互堆叠的拱心石，若有所思的问道。
当然不会有，这些地方就跟永恒之城一样，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都一成不变。
桑德罗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当即闭口不提景点，他挠了挠头，愁眉不展。
三人一路无言的进了城，正在桑德罗和保罗漫无目的载着马可在城区乱逛的时候，马可看到窗外熟悉的街景，突然主动开口道。
"在Pantheon(万神殿)将我放下吧。"马可遥望着不远处的高大穹顶，他似乎看到了波河对岸的圣母圆顶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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