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拉丁
是夜，娜娜孤身坐在小阁楼的窗台边。
她手中托着红色山羊皮小盒，盒内正是织纹雕金的嵌宝戒指。
这枚戒指的样式是典型文艺复兴时期的珠宝样式，正好对上马可所说，是当时两大家族通婚，订婚所使用的信物。
"好像古老的童话故事呀……"一点都不真实，娜娜懵懂的轻抚着手中丝绸质地的雕金戒指。
她迎着月色，托腮远眺，对岸青山依旧，圣母圆顶大教堂的灯光穿透河岸，铺陈了一片旖旎风光，水影森森，波光粼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娜娜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如同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般无措。
她忽然想起金发青年清透的眼神，在夜幕笼罩的蔷薇花墙下，他含着一缕笑意，轻声问她:"娜娜，那么对你来说呢，你会去罗马吗？"
"我……"娜娜的目光落在手中闪耀着光芒的戒指上，她突然有些犹疑踌躇。
定居罗马从来就不在娜娜的计划内，虽然马可并没有明说，但是娜娜隐隐察觉，这枚戒指，应该是他从罗马带回来的信物。
娜娜双手抱膝，整个人蜷缩在小沙发上，她的脑袋枕在腿上，怔怔的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
在娜娜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个新的信息，也是一张图片。
*
第二天一早，娜娜起来收拾行李，下周是他们约好出发去波兰的日子，这几天虽然比较闲适，但还是要为旅程准备一下。
她捋起袖子，正要从衣柜中挑选出行要穿的外套，忽然发现手机上好像有一条未读信息。
娜娜当即拿起来看了看，是一张夜景图片。
一座精巧的罗马式圆顶大礼堂伫立在草坪之上，神圣洗礼堂背后有座歪斜的被暗影覆盖的高塔，照片蓝调的夜色中萦绕着一股神秘气息，附言是一句娜娜看不懂的文字，不像法语，也不是意语。
［INCEDO PER IGNES。］
"是方言吗？"娜娜眉头一蹙，她实在搞不懂卡洛在跟她打什么哑迷。
"如果是方言的话，或许可以问问罗琳？"娜娜灵机一动，直接将文字截图发给了罗琳。
在等待回信的时间里，她有条不紊的整理起了去波兰的行装。
罗琳回复的很快，在娜娜刚往小箱子中放了两件衣服的时候，就收到了回信。
［娜娜，你在考我拉丁文吗？］罗琳问道。
［这是拉丁语？］娜娜懵懂地应道。
［对呀，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会拉丁语。］罗琳很是惊讶。
［不是的，cara(亲爱的)，我并不会。但是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娜娜赶紧解释道。
［我的拉丁语学的并不好，因为太难了，除非是教会的神甫，不然平时根本用不上。］罗琳答道。
［原来是这样。］娜娜觉得大概是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她轻叹了口气，回房去拿了一件薄外套。
［不过这句话，似乎是个谚语，我应该可以查到它的意思。］谁知罗琳并不放弃，她很认真的答复道。
［真的吗，那真的非常感谢！］娜娜秒回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A dopo。(一会)］罗琳也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说完，娜娜突然想到，卡洛应该知道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看懂拉丁文的，所以他给她发这条信息就是既希望她能看到，又不希望她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含义。
这句话仿佛是他隐晦的心事，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但是他希望娜娜知道，又不指望她真的明白。
"真是个纠结的人……"娜娜秀眉微蹙，忍不住摇了摇头，如果放在国内，她大概会很难想象这种传统与现实的碰撞。
不许久，罗琳的回复就到了。
［娜娜，我找到了。这是一条谚语，直译过来就是:"我在赴汤蹈火。"］罗琳雀跃的解答道。
［赴汤蹈火？］娜娜又看了眼照片中静谧的夜景，她微微失神，陷入了深思。
古典莹白的大理石建筑群宁静壮丽，一簇簇的立在落了露珠的草地上，夜色深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娜娜不由得想起金发青年出发去比萨前对她的邀约，他笑的很阳光，很纯粹，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娜娜，如果你对拉丁语感兴趣，我有一本词典可以借你。］罗琳接着说道。
［真的吗？那我明天去店里拿。］娜娜当即应道。
［好，明天下午我就把词典带过去，我们到时候见~］罗琳很是热情。
［Ci vediamo(我们到时候见~)］
打完最后一个字母，娜娜将手机放在了岛台上，她给自己泡了杯红茶，托着茶杯靠在了落地窗旁。
巧合的是，无论是马可还是卡洛，似乎他们的最终归宿都是罗马，这座从古老传说走到当代人面前的永恒之城。
古罗马城的建立其实极富神话色彩，据说在近三千年前，有一头母狼用乳汁抚育了一对兄弟俩。
他们长大后通过复仇，夺回了外祖父的王位，于是便在台伯河的东岸，巴拉蒂诺山上建起了一座新城，这就是——罗马。
古老的帝国城邦，英雄的史诗传说，神秘的教宗之国，艺术家的证道圣地，围绕着这座永恒之城，是数不尽的历史与传说。
时至今日，甚至只要提起罗马，它的名字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形容词，一个代表着古老，强大，神秘，文明的形容词。
*
周一下午，娜娜在bar里顺利拿到了罗琳的词典。
"Cara,如果你有什么看不懂的部分可以随时发信息问我。我努力为你解答！"罗琳亲切又热情的叮嘱道。
"好的，我会的。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娜娜笑着向罗琳连连称谢。
"娜娜怎么突然对拉丁语感兴趣了？"乔治大叔在咖啡机旁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问道。
"也不算，主要就是碰到了些拉丁语短句，所以想稍微了解一下，毕竟很多古画和建筑上也是写得拉丁语。"娜娜想了想，学艺术史的时候很多地方也需要用到，能学一点是一点。
"那倒是，毕竟现代意语诞生才几百年，拉丁语都使用上千年了。"罗琳附和道，她悠闲的耷拉着手，背靠在木制中岛上。
下午3点到4点正是咖啡bar里最清闲的时候，大厅内也没有什么客人，三人聚在岛台边闲话起了家常。
"所以中世纪以前，本地的书写跟记录都是拉丁语？"娜娜问道。
"是的，因为只有贵族才能够接触到文字和拼写，普通人只讲方言，他们没有接触到文字的机会，除非成为神职人员。"乔治大叔点头应道。
包括西班牙也是一样，在文艺复兴以前，只有贵族和神甫拥有文字书写和阅读的能力。
"不止西欧，整个欧洲上层贵族之间通用拉丁语，其他的语言都是没资格写进文本的俚语。"罗琳托着下颌，眸光清亮。
"所以当时但丁和薄伽丘使用托斯卡纳方言写作，才会那么的石破惊天……"娜娜抱着手中厚厚的拉丁语词典，突然想到了这两位人文主义的先驱。
"他们的行为属于是一种改革，但其实也是因为拉丁语太过生涩，是一种死文字，已经不存在母语使用者了。"乔治大叔想起拉丁语的使用，不禁摇了摇头说道。
"是的，除非像神甫那样，必须理解古籍经典，才好对众讲经释义，一般人学习拉丁语是没有太多意义的。"罗琳眉眼含笑的附和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教堂和古画上也写了很多拉丁语。对想了解的人来说，学习拉丁语可以让自己更加接近古人的世界。"娜娜想起了刚结束的艺术史考试，其中马萨乔《Santa Trinità》(圣三位一体)上书写的也是拉丁语谏言。
"对娜娜你这样美院的学生来说，学拉丁语当然不会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乔治大叔笑容满面，他目光慈爱的鼓励道。
"嗯，说的也是，其实我也应该要好好学的，哈哈哈~"罗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嗤嗤的笑出了声。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的像是一家人。
*
回到家里，娜娜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复卡洛。
谁知他又主动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这次的照片是一条古老幽深的哥特式长廊，壁上有颜色暗淡残破的湿壁画，看尖顶拱窗外的光线应该是下午，附言:"VALE ET ME AMA。"
娜娜看到ME AMA这个词有点心慌，因为按照意语的意思，就是爱的表达。
她当即翻阅起了词典，对照着直译过来，是类似于书信末尾的习惯性文本表达，表达了再见以及问候。
［Come va in Pisa,tutto bene？(你在比萨一切都好吗)］娜娜觉得迟迟不回复也不是办法，于是她很常规的问候道。
［Va tutto bene。(一切都好)］卡洛不久便回复道。
娜娜略定了定心神，决定跟他说一下关于拉丁语的事，毕竟如果他一直发拉丁语给她，她也不能整天装作看不见或者看不懂。
［为什么要发拉丁语给我。］娜娜直白的问道。
［L'hai letto?(你看了吗)］
［Si,ho letto tutto。(是的，我全部都看了)］
［INTELLI GENTI PAUCA(明人不用细说)］卡洛依旧只回了一句拉丁文的谚语。
［我并不是像玛丽亚娜①那样的修女，请不要戏弄我。］虽然娜娜这句话说的重了些，但是她确实不喜欢被人屡屡戏弄调逗。
①《葡萄牙修女书简》，十七世纪在巴黎出版的书信集，为修女玛丽亚娜所写，她在信中热烈的表露了对一位在葡萄牙服役的法国贵族青年内心深爱到无法排遣的恋慕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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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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