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哥,”雪霁急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乔渊的目光温柔下来,抱住雪霁在她耳边道:“别担心。我说过:‘共结连理,同赴此生’,南大哥一定不会食言。”
怀中少女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叔伯们会在地道出口接应,你和他们一同前往大河,在那里等我。”松开怀抱,乔渊满目认真,看着雪霁道:“过了大河就是萧氏所辖,我完成这边的计划立刻赶去与你们会合,大家一起去南边。”
雪霁看着乔渊,眼中粼粼似有千言万语。
“我父守护百姓免于铁骑蹂躏,百姓敬佩爱戴我父更在萧建德之上。这些年不断有人给叔伯们传递萧氏消息,南边现在的局势终于迎来转机。”乔渊脸上显出略带嘲讽的笑容:“这还要感谢齐长宁登基。虎兕军之主赫赫威名,大齐新帝战无不胜,萧建德得到消息寝食难安异常恐惧,拨了大笔银子增扩兵源。”
“当年萧建德查抄南府以通敌叛国、密谋自立的罪名杀死我父,百姓皆为我父不平,认为南大将军冤枉。如今萧建德扩兵,百姓们念起我父,都说若南大将军尚在何惧齐长宁小儿?民怨汹涌,良家子不愿从军。有人顺应形势提出当年南大将军案疑点甚多,应重审此案,朝野附和者众。”
“萧建德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为我父鸣冤。形势所迫,准了重审。”
“南边传讯,萧建德口谕:‘无论有无证据,都要为南家平反,为南怀风洗刷冤屈。’”乔渊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萧建德根本不在乎我父是否真的通敌叛国,是否真的蒙受冤屈;他只想除去有威胁的将领,只想在民怨汹涌时收拢人心。”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萧建德也好齐桓也好,还有齐长宁,只要登上那个位置,必然心如铁石只剩权衡计算。而我父亲从来为的是百姓,不为一朝一姓。”乔渊叹道:“无论如何,只要萧建德为南家洗冤,我们便可归南。我阿姊和你父母都在等着我们。”
雪霁听完乔渊所说,心中亦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述,世间人世间事真真假假,只有亲人最重要:“好,乔大哥,我和叔伯们在大河等你。我们一起归南,去找你阿姊和我阿父阿母。”
“不会让你们等很久。”乔渊认真道:“齐长宁让我去京畿教导弓箭术,这是要慢慢将我调出齐都,我猜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事不宜迟,只要做好虎符,就先送你离开。”
雪霁和衣而卧,枕畔藏着收拾好的包袱,随时准备离开。
夜深人静,她反复回想白日里乔渊说的话,发现乔大哥说的虽然详细,但全是围绕送自己走不让自己担心,一个字都没提他拿到虎符后要做什么。
若无危险,何须反复安慰让她别担心?
说好的“永远坦诚相待,没有秘密”,乔大哥没做到。
雪霁握住系在颈上的玉牌,反复摩挲上面的“乔”字,诸念纷呈:不怪乔大哥,我也没做到,我始终没对乔大哥说齐长宁表露过情意;魏无垢毒杀齐桓前说:“至亲至疏夫妻”,可见夫妻之间也不是什么都要说的;不对,他们之间只有权衡算计,天家无骨肉,不是世间寻常的夫妻父子关系;我和乔大哥两心相许,不会像魏无垢他们一样……
越想越睡不着,雪霁起身脱下贴身穿着的金丝宝甲,将宝甲叠好,塞入留给乔渊的貂裘冬衣包袱内——不管乔渊要拿虎符做什么,一定十分危险,穿上金丝宝甲防身终归安全些。
一日之后,傍晚时分,雪霁再次见到乔渊。
两人对视,均知对方已做好准备,心有灵犀般,乔渊张开怀抱的同时,雪霁扑过去搂住他的腰,默默无言相拥片刻,仿佛在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与信心。
“好了,走吧。”乔渊放开怀抱,牵住雪霁的的手:“不用带这么大的包袱。”
“大包袱里面是缝了好久才完成的冬衣,留给乔大哥的。”雪霁将大包袱递给乔渊,自己背着小包袱:“乔大哥,你行动前一定要穿上。”
“好。”乔渊低声应道,拉着雪霁沿隐蔽处快速行走。
斜阳没入大地,夜晚无声而至。
乔渊搬开一处花盆,掀起地道入口遮盖,下方早有人在等待。
雪霁下入地道,借着夜空微弱的星光最后看了看乔渊,乔渊冲她笑了笑,无声口型道:“等我。”随即眼前一暗,乔渊阖上了地道口的遮盖。
“雪霁姑娘,咱们走吧。”前来接应的人点燃小小火把,看上去有些眼熟,对雪霁笑道:“我原为南大将军帐下左护军,曾在齐都偷了雪霁姑娘的钱袋,多有得罪。”
原来是他。雪霁盈盈下拜见礼:“雪霁见过左护军叔叔。”
“好好好,生受了。”左护军笑道:“此时不便,等回到南边,我们几个老家伙定要送雪霁姑娘一份见面大礼。”
左护军当先带路,他极善谈,行走间给雪霁详细介绍南怀风旧部各人情况,雪霁跟在后面静静听着,时有问答,走到出口时尚不觉累。
左护军带她出了地道,黑夜中大地苍茫,漫天星子闪耀,夜风呼啸凛冽涤荡一切。
“他们来了。”左护军伸手指去,雪霁看到两人牵着四匹马向这边走来,及至近前竟是两位熟人。
“他俩曾奉右护军那傻瓜的命令,绑走雪霁姑娘。”左护军笑道:“要不是少将军假追真放,两人就要折在齐长宁手里。他俩这回主动请缨前来接应,就是想将功赎罪。”
前来接应的都是旧部中与雪霁相熟之人,不至见外,让雪霁很是感动。彼此寒暄过后纷纷上马,雪霁持缰回望,齐都巨大的城墙轮廓在黑暗中如同吞噬一切的巍峨巨兽。
“左护军叔叔,”雪霁终究放心不下乔渊,问道:“南大哥留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少将军他啊,”左护军道:“要杀齐恪。”
黑夜中,亲卫全副甲胄,奉乔渊之命在潜伏在桂宫外。
桂宫在齐都北侧,紧邻世家大族聚居区域,乔渊收到消息,今晚世家会在此地接应一批刺客。
“陛下安危胜于一切。”临行前,乔渊命令亲卫:“我去引刺客前来,不管他们扮作什么模样,你们只要见到我在旁边,不用多话格杀勿论。”
亲卫训练有素,执行乔渊命令并无废话,守在此处只等刺客到来。
暗夜之中,一队快骑如虎兕出柙,跟随当先两人疾驰前往齐都。
“这些世家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勾结萧氏接应刺客。”当先一人少年嗓音,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亮如夜星的眼睛:“乔渊,你杀刺客,我杀世家。父皇查起来,你得担住。”
“殿下放心。”他身旁的乔渊亦是黑巾覆面,策马如飞:“只要不说话,我们这副装扮谁也认不出。”乔渊似乎笑了一下,又道:“况且陛下赐我虎符,说不得我找你动用虎兕军,早已在陛下意料之中!”
快骑停在齐都城门外,乔渊一骑当先前去叫门,不多时城门开启,放他们马留城外人进城中。
一进入齐都乔渊便扯下覆面黑巾,宵禁不禁亲卫,巡逻将士认得乔渊是亲卫之首,放行无阻。及至桂宫外,还未进入世家区域,一排弩箭向着快骑射来,箭弩如雨,一轮接一轮,显是深谙阵法训练有素的刺客。
蒙面少年再无二话,挥刀冲向埋伏在暗处的甲兵刺客,双发不发一言,只在黑暗中沉默激战,短时间内并未惊动齐都守军。
刺客训练有素,虽不如齐恪勇武凶悍,却始终不肯退缩,不断冲上。
面对悍不畏死的刺客,齐恪杀得兴起,喝了一句:“护好我后面!”便将后背交给乔渊,上前冲杀。刀光剑影,血雾蓬散,齐恪砍倒最后一名刺客,仰望夜空察看月亮位置,估算杀入世家后该于何时撤离。
银月当空,齐恪后背胸膛忽然一痛。
齐恪低头,看到一点刀尖穿胸而出,映着银月光辉,带出心头热血。
漆黑寒亮的眼中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齐恪咳出一口血,自入城以来首次开口:“……乔渊?”
一直护在齐恪身后的乔渊,抽出背刺长刀,一言不发砍向护在齐恪旁边尚有战力的虎兕军。
出其不意,鲜血四溅,虎兕军匆匆抵抗,刀砍在乔渊身上却无伤口,被他迅速反杀干净。
齐恪倒在地上,看着毫发无伤的乔渊持刀走来,恨极之下大口吐血却无法发出声音。
“殿下放心。”乔渊举起刀,无情无绪:“你父皇查起来,我担得住。”
是夜惨剧,震惊齐都。
齐恪领一支虎兕军无诏入都,与天子亲卫在桂宫外激战一夜,两败俱亡,齐恪重伤将死。
天子震怒,彻查之下,罪魁竟是在宫变中立有大功的心腹乔渊。
此时乔渊早已逃走,一路叩关往南。
齐长宁得了消息,当即自齐恪病榻前离开,亲率虎兕军追击,誓要击毙乔渊。
大河两岸宽阔荒凉,冬日结了厚厚一层冰面,平整如镜,在阳光下闪耀晶莹的光芒,冰面上有时出现缝隙、冰洞,透过它们可见河水在冰层下急速流淌。
雪霁与诸位叔伯先至,与南岸接应之人一起在大河上凿冰,凿出一段可供行舟的流水河面。
雪霁日日翘首以盼,等待乔渊,常常走出老远迎接。
这日她和往常一样行走于冰面,忽闻马蹄声响,大河北侧贫瘠荒芜的大地尽头,一个黑点向这方向疾驰而来。
“乔大哥!”雪霁凭直觉认出那是乔渊。她挥舞双臂欢呼雀跃:“这里,乔大哥,这里!”
迎着黑点跑去,雪霁逐渐看清马上人的模样:乔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寒冷冬日脸上竟然渗出黄豆大的汗滴!
雪霁脸上笑容消失,她看到衰草覆盖、仿佛被冻结的大地尽头,又出现了一个黑点,阳光照在黑点上,金芒一闪而过。
腰间金带,齐长宁!
乔渊被虎兕军追赶,一路换马疾奔几乎没有闭过眼,此时已累得说不出话。大河相约汇合的地点泛泛,原本无妨,只需打马走上一遭就能找到,但齐长宁率领的虎兕军实在太快,不眠不休换马不换人,死神一样如影随形,乔渊还没找到确定地点,齐长宁已经直追而来。
乔渊向雪霁伸出手,雪霁拉住他的手翻身上马,立刻发现乔渊臂膀僵硬,全凭一股惯性策马。“乔大哥,给我缰绳,我来控马。”雪霁坐在乔渊身前,夹住马腹,代替乔渊策马:“我知道叔伯们在哪里。”
雪霁策马如飞,乔渊取下重弓回身搭箭,对准追来的齐长宁射出一箭。
重弓长箭,裂空而去,力道之大足以将人马一并贯穿。
齐长宁不闪不避,抽出秋水色长刀,稳准狠的一刀劈下,直接劈开长箭,马不减速直冲而来!
雪霁咬咬唇,勒转马头向缝隙、冰洞最多的冰面跑去——薄冰承受不住人马奔腾的重量,如果薄冰开裂三人同时落水,便能化解齐长宁的刀马优势,而己方可以等待叔伯们划船来救!
雪霁从没在冰上跑过马,只觉马蹄打滑不听使唤,身后乔渊大口喘息,齐长宁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怎么这样快?平滑的冰面竟然不能消减齐长宁的速度!
雪霁呼出团团白雾,冷汗浸透重衣,长久奔跑早已疲累的坐骑蹄下一滑,力竭摔倒,将两人甩出马背!乔渊将雪霁护在怀中,在马匹的悲鸣声中于冰上滑出去老远。
两人刚刚挣扎爬起,齐长宁转瞬已至,挥刀斩向乔渊!
乔渊推开雪霁举重弓抵挡,“嘎嘎”声响中重弓断裂,阻住秋水长刀斩落之势。乔渊扭转重弓欲挟长刀,齐长宁应对极快,狠力抽刀的同时驱马上前,马蹄对着乔渊踩下。
一大块冰坨砸在马腹上,坐骑长嘶马身偏歪,乔渊蹬住冰面自马蹄上滑出,堪堪躲过一劫。
齐长宁侧目望去,只见刚刚扔出冰坨的雪霁双手通红气喘吁吁,飞奔去拉乔渊。
那样薄弱的少女,不知哪里来的偌大力气,于危急中抱冰砸马。
齐长宁眼眸微暗,看乔渊拉着雪霁在冰上奔跑,马蹄下传来裂响,冰面上出现急速扩张的大裂痕,若策马追逐,势必冰层承受不住奔马疾驰的重量,极易落水。
齐长宁的目光紧紧追随与高大青年手拉手奔逃的纤细身影,已然明白:从策马上冰开始,她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聪慧、勇敢、果决,一心一意为了乔渊。
齐长宁勒马后退,小心避开冰面裂痕,收刀换弩。
原本连弩已失传,齐长宁依照典籍记载复原改进,几经调试耗费无数财力才得此一副,可连射五十矢。
稳稳上满铁矢,精钢制作的箭头在冰上反射死亡光芒,齐长宁瞄向两人背影,将沉重的弩机压低几分避开头颅部位——连弩范围内,雪霁穿着金丝宝甲最多四肢受伤,乔渊却必死无疑。
齐长宁眯起双眼过滤掉冰面强烈反光,没有一丝犹豫地扳发弩上悬刀,矢射如雨。
乔渊闻声色变,不及多说合身扑向雪霁,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第一轮矢雨瞬发而至,不能穿透乔渊身上的金丝宝甲,落至冰面,冰面承受不住如此力道,发出咯吱声响产生数道裂痕。
齐长宁骤然变色,眼睁睁看着两人脚下冰层开裂,一起掉落冰水之中,人力不敌激流冲击,大河之水硬生生分开两人,乔渊再也不能将雪霁护在身下。
后发铁矢依然带着万钧之势而至,射穿河面,直直钉在雪霁身上。
冰水中泛起浅浅几朵血花,雪霁被激流裹挟,几个浮沉消失在冰层下方,再也寻不到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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