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总不理我叫个什么事?”
林瑔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任苏珏说了多半天的好话,也只是扭过身连余光也不愿给他。
苏珏无奈,又有些好笑,绞尽脑汁也没想好还能怎么认错。
脂沫与楚知对视一眼,也坐到两人身边。
脂沫抽出林瑔手里的书卷,笑道:“这东西有那么好看吗?怎么我就看不明白呢?公子别看了,同我们说说话吧。怎么了,还为着方才那事气着呢?”
林瑔冷哼一声:“谁有闲工夫同他计较那些。”
苏珏乐了:“那你为何偏偏不理我?”
林瑔照旧不理他。
楚知笑道:“说是不计较,又没说是何时不计较,如今有这闲工夫,瞧你俩别扭着也是有意思。”
苏珏叹息:“这拢共才几个人了?也没别人看到,你又跟自己过不去什么?不如这样,你也给我编上,我出去,整个宫内走一圈,你可能消气?”
脂沫拍了下手:“这个好!我那还有几支珠钗。就算不好叫殿下往外走,在宫里待一天也好。”
闻言,林瑔反倒抿着唇扣弄了半晌手指,低声说了一句:“总归也是玩闹来着,莫拿他再消遣了。”
几人笑作一团,叹还是他心软。
再硬气些,叫脂沫把自己幼时穿的裙子拿出来改改给苏珏换上出去溜一圈,消了林瑔无端被戏弄的气。
正说着话,却见那个陆侍卫进来了:“总想着忘了什么,这是那个小圆子公公先前给我的银子,我买了些东西送过来,还剩了这些,劳烦脂沫姑娘还是这位楚知先生,给他送回去。”
脂沫连忙起身,道:“陆大人收着吧,我听那位公公说来着,您在宫外头还养着群善堂的孩子们。养一个孩子都是不小的花费了,更何况还有那些,何况以后还要劳烦大人照拂,我们也就承了那位公公的情,劳您担待着。”
陆引犹豫着:“这……”
“不如这样。”楚知起身上前,“我写了字抄了书陆大人拿出宫去卖时,到东大街的李氏书斋去卖,那里的价钱要高上许多,只是跑得远些,我卖出去的东西分大人两成,就当是给大人的辛苦钱。我这成日里还要吃药,总要劳烦大人到处跑腾的。”
闻言,林瑔突然出声道:“也带上我的,和先生同一家书斋。”
脂沫奇怪地瞧了林瑔一眼,却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陆引又犹豫半晌,想了想善堂里的那些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把银子退回去:“那就多谢先生了。”
“哪里,本是我们叨扰了陆大人。”
送走了那位陆大人,众人才重新落座。
脂沫这才问道:“小公子怎么也有动西要送去书斋?平日里也没见你抄书啊。”
林瑔年纪尚小,笔锋稚嫩,书斋大抵不会收他的字去卖。
脂沫怎么想也觉得是他抄的书。
谁料林瑔却摇摇头,道:“不是我抄的,是我写的……我从前在家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在心里编排故事给自己听,后来认得字多了就写下来,偶然被书斋给看中了,就当消遣写一写,如今倒是成了赚钱的法子了。”
闻言,楚知忍不住摸了摸林瑔的脑袋,道:“你若是写着开心便写一写,若是为了赚银子便算了,你还小呢,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嗯。”林瑔乖巧点头,道,“没关系的,左右给自己看也是要写的,还能换些银子,何乐而不为?”
苏珏笑道:“你要真喜欢,怎么不把我们的故事也写进话本子里?我倒真想看看我在你笔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瑔却道:“在写了。”
苏珏“啊”了声。
只见林瑔在他那一堆手稿里翻了半晌,才挑出几页来跟他看。
苏珏接过,一眼望见左上角最大的那几个字——论皇子伴读的自我修养。
苏珏:“……”
林瑔写的不难懂,打眼一瞧就知道里面的人对应的是哪个。
只是脂沫楚知的尚且算贴合实际,到自己这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脑子有泡。
苏珏随手翻了翻,开篇第一句:如果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伴读,首先得精准皇子殿下脑子里的水泡有多大。
苏珏欲言又止:“你……骂我?”
林瑔:“我没有。”
苏珏捏着那手稿,肯定道:“你就是骂我。”
林瑔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我说真的,你那些想法太离经叛道了些,何况跟你说话忒费劲,没几个人跟得上你的想法。”
苏珏想了想,道:“你跟得上,所以你脑子也有泡。”
林瑔沉默了。
苏珏越来越理直气壮:“赶明儿我也写一本,论皇子的自我修养,怎么让自己的伴读跟自己一起离经叛道。”
脂沫神色诡异地看着二人,忍不住低声问楚知:“他俩这是干什么?”
楚知笑笑,道:“小孩子闹着玩呢。”
林瑔那几页手稿不多,字看着也不算特别工整,摆明了是急着赶工写的。
大抵之前真让苏珏气着了,故意写的这个要给他看。
脂沫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突然跑到门口观望一番,也不知在看什么。
还没等三人询问又很快回来。
“怎么了?”楚知问。
“没事儿,我就是看看那个什么尔莹在不在,别回头再乱说话。我刚才听着她好像出去了,去瞧一眼。”说着,脂沫有些不满地拍了下苏珏,“你说你,惹回来这么个麻烦干什么?”
林瑔不解,也顾不上和苏珏继续拌嘴了,问:“与他何干?”
脂沫道:“这不明摆着的吗?那小丫头虽然性子不好,但模样确实生得不错。太后娘娘把她从教司坊挑出来为的不就是那张脸,这事儿我可听得多了,像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子弟,身边总有那么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美貌丫鬟。那个尔莹可是太后娘娘的人,若是殿下以后喜欢上她收在了身边,那还能不向着太后?”
楚知点点头,也附和道:“大户人家常用的手段,孩子身边放上一个心腹培养感情,若是以后真有什么心思,便等同于拿捏住了孩子。”
不过这是最膈应人的法子了,这样养出来,不知道究竟是养孩子,还是养傀儡。
闻言,苏珏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别了,我还是躲得她远些好。她生得好看?怎么我感觉不出来,我只觉得她往后跟我宫里先前那个老嬷嬷没什么两样,还远不如清尘好看呢。”
林瑔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你要是没得说也不必非得带上我。”
“就是,哪有你这么比较的?”脂沫摩挲着下巴,打量林瑔,“虽然吧,咱小公子生得确实是……秀气了那么一点点,那终归也是不一样的啊!”
男孩子幼时都看不出来什么,觉着秀气也是常有的事。
但林瑔不同,似乎有些……精致过了头。
一张脸单看哪都挑不出毛病来,但组合在一起变觉得过于凌厉了些。
右眼眼尾处有一粒极小的泪痣,若不是因着颜色是难见的红色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现在给他抱出去说是个女娃娃也是有人信的,只是不知长大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楚知盯着林瑔的脸,有些出神,良久才轻笑道:“公子模样不像将军,但这个劲儿却是十成十的像。都是一副好骨相,皮相却太薄凉了些,薄情相,却分明不是个凉薄的性子。”
苏珏托着下巴,没忍住出声:“为何先生也说他是什么薄情相,那到底是个什么?”
楚知轻笑:“什么也不是,若真要说起来,也就是第一眼看上去凭容貌判断一个人好不好相与罢了。就好比谁有一双桃花眼,别人一眼看上去便说此人必定多情。拿给算命的去瞧面相,也定会得一句,必将是个多结姻缘,风流多情的。薄情相便是一副生性凉薄,不与人多交,一生孤傲不落俗却坎坷的命,还有这泪痣,算命的便要说生来是个流泪的命,命运多舛总要吃尽苦难……左右不过是些哄人的玩意儿,瞧着公子也不像个要日日流泪的人,听一听便罢了。”
林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眼去看苏珏:“你为何要说也?还有谁说过?”
苏珏与林瑔对视一眼,并不搭话,转而对楚知笑眯眯道:“楚知先生竟然还会看面相,那不如给我看看,我长得是一副什么相?”
“诶等会儿!”脂沫连忙叫停,“光听他说也没意思啊,说久了也渴得慌。我去端个炉子来,煮上茶,摆点儿点心什么的,凑合一顿吧。”
林瑔问:“那尔莹呢?”
闻言,脂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管她做什么?一天到晚的处处挑不是,也没见我煮的东西她少吃了。最好太后别三天两头地派人来看她,就叫她成日出去,我也省得管她死活。过来过来,都来帮个忙。”
楚知打量着苏珏,有些出神。
他性子温吞,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没抱怨过,也没提过从前如何。
大概是这几日没受冻,也吃着药,倒没咳嗽,忍不住就想远了些:“你……模样像陛下,可这脾气秉性,却是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闻言,苏珏来了兴致:“何人?”
楚知苦笑一声,道:“前尘往事抹了个干净,记得的人也死的死,散的散,未必敢说,那般的人物,最后却没人记得,实在是可惜……那位,是陛下从前的伴读。”
“伴读?”苏珏迟疑了下,问,“我父皇的伴读,不是林拾将军吗?”
“什么?”林瑔讶然。
苏珏看他一眼,解释道:“帝王伴读,纵使不能有实权也能挂个名号领俸禄的,但你在京中可曾听过如今有这么一号人?我父皇的这位伴读连是哪家的人都不知道。朝中大换血,也不是昔日的那些人了。偶有人提起这事也是猜测,兴许是你父亲,毕竟当年林拾将军也是在宫里念书的。”
“这怎么可能?”脂沫道,“这个我都知道好不好?皇子伴读连科举都不能参加,更别说林拾将军当年与燕月纠葛数年,那是要握兵权的。”
林瑔道:“想来也只是猜测,因着也没人能说出别人来,便也都略过这点了。”
楚知摇头:“陛下的伴读自然不可能是林拾将军,那位公子的名字叫苏翎,是多年前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成国公的遗脉。”
林瑔有些迟疑:“姓苏?成国公……是宗室子弟?”
“不是。”楚知道,“先帝在位时沉迷享乐,成国公府家底丰厚,先帝便多次前去游玩借宿……直到一次醉酒发疯,一把火点了成国公府,先帝慌了神,竟先自己跑了,也并未告知任何人,火烧得越来越大,等发现时已经彻底烧了起来……”
脂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为当朝天子,竟能干出这种事来?”
可他就是做了,又能如何呢?
这一场火烧的,没剩下多少人,也都是些幼子女眷先被送了出来。
那时候国公世子夫人正有身孕,刚被送出府外就动了胎气,难产生下那位公子便没了。
因这一场荒唐事,皇帝将这个成国公府唯一剩下可以袭爵的直系公子接进宫里教养,说可怜他年幼双亲尽失。
楚知苦笑:“先帝在位时,不知有多少人说过大苏气数已尽这种话。后来陛下登基,力挽狂澜。如今总听人说大苏如今如何落败,却不知比昔年要好了多少,陛下终是难得的治国之才。”
苏珏垂下眼帘,问:“后来呢?这位公子出生时我父皇多大了,能给他做伴读。”
“谦霖公子被接进宫的时候陛下还未出生呢。”楚知道,“陛下是中宫所出的嫡子,自有太后为他筹谋算计。没了成国公和成国公世子,那成国公就是谦霖公子,那偌大的家业先帝因心中有愧加之怕遭人诟病,不敢伸手,自然就全都落到了谦霖公子身上,殷家怎么可能放过?”
苏珏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谦霖公子,哪个谦?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可是他没法儿问,他谦叔都已经教养了他多少年了,在这宫里藏着的时间定然远比他知道的要久得多。
他藏着不叫任何人知道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有些现在问不了的事,那必定就是还没到知道的时候。
苏珏没问,只是同其他人一样,看着楚知,等他继续往下讲。
楚知顿了顿,才道:“谦霖公子实乃天纵之才,我与他虽相交不深,却也实在敬佩。那时的官宦子弟,何人没听过他的名字?也无不可惜,谦霖公子之才,竟无用武之地。”
楚知微叹,忍不住瞥了林瑔一眼,道:“谦霖公子还是林太傅唯一收下的徒弟。只可惜公子只活了二十来年,若不是因为我……陛下恨我至此,也是应该的。”
众人静静听着,瞧着楚知神色,也不敢追问。
半晌,苏珏轻笑着岔开话题:“我说叫楚知先生给我看面相,先生倒讲起故事来了,莫不是看不出我的来?那不如先生说说小圆公公和陆侍卫是什么样的人?”
楚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本就不会,随意说了几句也就当哄你们玩的了。那小圆子公公和陆侍卫既然肯费心费力地帮我们,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坏人。”
“嗯,不是坏人。”苏珏道,“陆侍卫年轻时也有些家底,家中塞了银钱来给他在宫里谋了个差事。可惜后来他家道中落,夫人又因难产一尸两命,孤家寡人一个,收养了好些孩子,自己都过得艰难了,也没放弃,实属不易。”
“小圆子公公是被卖进宫来的,听说他幼时也是富户人家的公子,可怜他人赏了些银钱,却被那人掳走,几番转卖进了宫,早已不记得家在哪边了。他已是幸运,被朱公公收成了徒弟。可若跟从前比,却是云泥之别了。”
苏珏深吸一口气,问道:“他们都是好人,可为何好人偏偏没好报呢?”
林瑔问他:“你从哪听来的?”
苏珏道:“陆侍卫在这边当值许多年,我常碰见他,跟他也多说过几句话。至于小圆子公公那段故事宫里不少人都听说过,不是什么秘密。”
脂沫咋舌:“住得偏的唯一好处也就是说话不用提心吊胆的,不怕人听见。不过小殿下这话说得却不大对,一辈子行善积德的人总能得到些什么的。虽总有人说好人不长命这种晦气话,可那般好的人,上天岂会一点福报都不给他?”
林瑔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道:“可若福报来得太晚呢?吃了一辈子的苦,却只在垂死之际才得来的福报,那不如不要。苦熬一世,也就换一个身后名。”
楚知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奈笑了笑:“小孩子家的成日里这么多愁善感做什么?你就当这福报是被拆开了,有福之人一辈子逢凶化吉,有再多苦难也有旁人在前面替他挡过了,全都报应在坏人身上,这样想能顺气些?人活一世,为的就是一个盼头,吃苦的时候,就是盼那福报来。”
见二人都睁着一双大眼看他,楚知伸手轻轻敲了敲二人的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俩该睡了,明日我授课,叫你俩不起来,我可不会手软,从外头拿雪球揣在你俩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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