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太奇怪了。
钟稞有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从前的沐禾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
他自认是个随性洒脱又脾气不错的人,可是回想起来,从前的沐禾是个凉薄自私又狠毒的人。
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有关沐禾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可这种怀疑毫无意义。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在他还是沐禾时,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沐终和老神医。
他们确实存在过,所以沐禾也确实存在过。
“我给你多装些盘缠,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不够了就寄信来,哥给你……”
沐禾半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忙忙叨叨的沐终,终于不耐烦地上前夺过包袱,道:“你烦死了。”
沐终手一下空了,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也没恼,依旧是温和笑笑,道:“好,我不说了。”
沐禾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诶,等等。”沐终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住他。
“啧,又怎么了?”
沐终笑道:“忘了嘱咐你,得了空记得回来看看我,别人都说去了外面不比家里,可我知道,你走了反而是好的……那老神医喜欢你,你跟他好好学,别受了欺负……”
沐禾冷哼一声,只说了一句:“我才不回来。”就阔步离开了。
可到了过年的时候,他还是回来了,回来看看沐终有没有被他那些个极品亲人欺负死。
沐家说起来也是书香世家,在外人眼里是慷慨无比的大善人。
只有沐禾知道,这一家子除了他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大哥哥都烂透了。
从为了博一个美名把他捡回来又处处苛待这方面就能看出来,沐禾当真是讨厌极了他们这帮人……最讨厌沐终。
沐终待他最好,但也待别人好,但是沐禾不稀罕,全府上下也利用他。
沐禾是真怕自己走了留沐终一个在府里会被坑死。
但沐终显然还有很大用处,比如他有一门很好的亲事,是和那个有钱的周家小姐的婚事。
沐家没钱了,就指着这门亲事填补亏空,虽然逮着沐终一个人使唤,却也暂时坑不死他。
于是沐禾放心了,回来的更少了,但还是会经常打探一番沐终的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原本那门对沐终极有利的亲事,到头来成了让他送命的倒霉事。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沐终苦笑一声,似乎是觉得沐禾还跟从前一样,不会回答他,于是偏过头去,叹道,“快走吧,以后都不要回来了,离这儿远远的……”
沐禾却难得耐心地坐到床边,回答起了沐终的问题:“我没地方去了……哥,我想回来。”
沐终愣了愣,似乎有无限感慨:“小禾,你很少叫我哥的。”
“哥。”于是沐禾又叫了一声,他问,“你是不是要死了?你可以不死吗?我不想你死。”
沐终沉默了,他别过头去,像是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却忍不住哽咽。
凭什么呢?
他也不想死,他没害过任何人,凭什么倒霉的就是他?
或者说不是他倒霉,而是……他的亲人,似乎都是一群利益至上的讨厌鬼。
他明白了,在要被他们害死的时候。
沐终抹干净眼泪,强撑着坐起来,道:“我这一辈子大抵是走到头儿了,但你还能活很久,小禾,好好的,你会变成比哥哥厉害许多的人,到那时候,谁都欺负不了你了。”
说着,他伸手去够床头的扇子。
沐禾看他打开扇子还是一面素扇,便问:“给我的吗?”
“嗯。”沐终轻轻应了声,“给你的,只是还没想好,要写点儿什么。”
沐终抬眼,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书案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腹中便像烧起来一般疼,那股疼劲儿顺着直冲胸腔。
沐终吭了一声,连忙捂住嘴拿开扇子,可到底迟了,浓浓一滴血已经溅在扇子上。
沐禾站在一旁,呆呆看着。
沐终眼中划过一抹惋惜,随手把扇子又放回床头了,道:“算了,脏了,不要了,你以后会有更好的。”
沐禾问:“你恨她吗?”见沐终迷茫,他又道,“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去帮你杀了她。”
闻言,沐终眉头狠狠一皱,厉声道:“小禾!不许说这样的话!和阿梓没有关系……”
这门亲事表面看起来算是良缘,实际本就是他沐家贪图周家的富贵。
只是出了岔子,他爹娘觉得到手的钱财飞了,上赶着讨好周家,逼着他求娶周梓,才酿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可若不是她与人私通,你们……”
“小禾。”沐终道,“与其去计较这些,我更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活着,尤其是你。”
沐终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知道你自小性情古怪,就好像是把七情六欲给丢了一般,但你是个人,人得有感情,人得学会好好活着。你离开这儿,出去交朋友,学一学人情世故,不要成日喊打喊杀的,这样我才安心。”
沐禾其实是他一手带大的。
沐禾从小脾气就古怪,据说被转送了好几手,等来家里时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接连被抛弃,更是待人处处防备。
他知道家里人都不喜欢他,收养了他却没准备好好养他。
可是沐终却觉得他可怜,给他取了名字,教他做人的道理,即便沐禾总对他冷眼相待看起来格外讨厌。
但这也不错,因为他很少在沐禾身上看到什么情绪。
他盼他以后好好的。
可沐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死后,沐禾像是疯了一般,烧了整个沐家。
那日火光冲天,沐禾就站在房门外静静看着。
他在犹豫,究竟是走进火里大家一起死,还是按沐终说的离开这个地方。
他没说谎,他真的没地方去了,那个老头儿也死了。
正逢乱世,每日死的人一片一片的,沐禾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大家都要死,只是早一点或晚一点罢了。
但老头子却非要带着他到处走,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他用他那一身医术救了那么多人的后果就是,被那些没救活的人的亲人发疯杀了。
老头子死的时候也说不许他记仇,叫他好好活着。
可沐禾站在这,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了。
良久,他走了。
没有在乎的,那就恨吧。
把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全都送下去,给老头子还有沐终赔礼道歉。
于是他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孩子时,他是准备掐死他的。
可太吵了,他一碰他他就哭。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的情绪怎么能丰富成这样,这是不是就是沐终说的有感情的人?
这孩子的爹爹倒是个英雄,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包括害死他的人的命。
是个和沐终老头子一样的傻子。
于是沐禾短暂地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他视线落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婢女身上,沉声道:“陪我演一出戏,我饶了你娘的命。”
他把孩子送回了他祖父那里,转眼又后悔了,因为他又找不到活着能做的事了。
人活着得找一棵救命稻草抓着的。
于是他换了一个身份,他去查那条牵连了他倒霉哥哥的阴谋。
兴许是他运气好又不要命,他查到了很多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事。
然后他带着那些秘密又找到了那个孩子,想着杀了他算了,让他去替他爹娘给沐终赔罪。
然后他又失败了。
小孩子的情绪依然那么丰富,会哭会笑,眼神里带着孺慕地叫他师父,鲜活得让他感觉到害怕。
他那时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洒脱的浪子,借着周游四海的名义逃离那种过于丰富的情绪。
和他认识的人都说他变了很多,和从前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沐禾想着,本来就是,他现在是钟稞。
可是沐禾想着报仇,钟稞却犹豫了。
他舍不得那个鲜活的小孩子,而小孩子舍不得他的朋友。
于是他被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仿佛被堵死了所有的路。
他想找个人恨,恨就可以按照沐终和老头子说的活下去。
但恨谁呢?
很久之后,钟稞在郑折身上找到了答案。
他们死在了算计里,而这场算计,是因为大苏和燕月的纠缠。
如果没有了燕月,安平公主不用远嫁,不会失了丈夫,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没有后来的一切,就不会有战乱,沐终和老头子都不会死。
即便没有丝毫逻辑,但他终于找到人恨了,然后用他从前惯用的方式解决掉了整个燕月。
那时他才明白,他骨子里就是沐禾,而钟稞只是他在老头子和沐终的影响下给自己披上了一层正常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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