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宴怀洲那两句话,薛让那群人一直笑到了下课。
而宴怀洲拒绝高一学妹表白的消息也很快在学校里不胫而走,学校论坛活跃度第一。
占据学校论坛活跃榜首好几个月的‘温渺渺自杀’事件终于被彻底淹没。
除了开学第一天外,学校已经几乎没人再讨论这件事了。
人死如烟,风吹即散。
无关紧要的人,连记得的必要都没有。
南嘤回到教室后,就看到自己的桌子被人整个掀翻在地。
书本被撕扯的稀碎,文具、书包散落一地。
而最上面的,赫然就是她那部手机。
不过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估计被狠狠碾压过。
南嘤看着满地狼藉,站在原地缓了会。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急剧的翻涌,又被她一次次强力压制。
怪不得那几个人体育课不在。
她真是低估了陆安棠的卑劣。
班里的人陆续进来,看到眼前这景象,都不约而同的猜到了什么。
但都各回各位,没人多管。
陆安棠几个人早就不在了。
陈媛声从洗手间回来,看了眼地面,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谁干的。
她一向脾气直,也没南嘤能忍,当即就要转身冲出去找那些人算账。
南嘤拉住她胳膊,冲她摇了摇头。
南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她心里一直有一杆尺,有些事她能忍,有些不能。
她没那么多的精力浪费在垃圾身上。
手机是身外之物,无非损失了那张威胁陆安棠的照片。
书本可以再买。
所以,这件事,她能忍。
她冷静地走过去,先把桌子翻起来,然后蹲下,收拾东西。
陈媛声气得眼睛通红,平复了一会儿,才过去帮她一起收拾。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买新的课本和资料。”
南嘤没拒绝,点了点头。
再出校门,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看了眼手表,今天是没时间再去买手机了,好在钱包还在,里面有现金。
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点。
那司机听到地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回头同情地看她一眼。
南嘤已经习惯了,一上车就闭上眼。
想到接下来要看的那个人,要面对的一切,她伸手揉了揉眉心。
出租车一路驶出市区,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
她感应到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缓缓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乌云压顶,灰蒙的天空浓重的像墨。
这才想起来,温煦说今晚会有暴雨。
车停在医院门口,南嘤给了现金后,开门。
她站在医院门口,微仰头看着医院醒目的‘安定精神病院’六个字。
每一次,这六个字都像千钧重石一样压在她心底。
沉重的让她喘不过一丝气。
这是她的命运,是她自小就背负的人生。
她从来别无选择。
南嘤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进去。
黑色天幕压下。
每一步,都在走向深渊。
方医生远远看见她,向旁边的人交代了句,就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往病房区走,途中,方医生向她简单说了下最近一周的情况,“你妈妈现在病情还是有点反复,一步也不愿意踏出屋子,清醒的时候不多,晚上还是需要睡眠针才能入睡。你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尽量跟她说些开心的事,别刺激她。情况不对立马出来。”
南嘤一一点头。
到病房门口后,方医生替她推开门,“进去吧。我就在楼道。”
南嘤道了声谢,轻声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关着灯,一片黑暗。窗帘拉着条小缝,外面的路灯透进来一点斑驳的光。
她没敢开灯,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然后在屋里四处寻找那抹人影。
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向前走了一小步,试探地轻声唤了句“妈。”
等了一会儿没回应。
她又向前走了一小步。
忽然,随着外面一声巨雷劈下,她身后响起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嗓子是劈的,在这暗夜里诡异又森然。
她稳住呼吸,刚准备回头,就被身后人使劲推了一把。
嘴上还大笑着:“哈哈哈哈,抓到你了!”
南嘤一个趔趄直直摔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床头的尖角处。
这一下疼得她直不起身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滑落脸颊。
她知道那是血,但任它留着,也没管。
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习惯每次见她都会流血受伤。
习惯了什么苦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习惯了……疼。
更何况,流血的次数多了,她对疼都快脱敏了。
借着窗外闪电,她看清面前女人的面相。
一头杂乱枯黄的长发披散着,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眼神无焦,脸上是狰狞又癫狂的笑容。
像个疯子。
南嘤苦笑一声。
她也的确是个疯子。
她额头的血越流越多,像是刺激到了眼前的女人。
她眼神慢慢清明了一些。
直到眼底的污浊彻底褪去,她彻底清醒。
她只看了南嘤一眼,对她的伤视若无睹,转身走到一旁的床上,盘腿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声音才响起: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你总来碍眼干什么?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我命长,想让我早死?”
南嘤闭了闭眼,用力抑制住眼底的酸涩。
她早该料到的。
一直如此。
她的母亲,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疯癫的时候,伤她身。清醒的时候,伤她心。
她是她的耻辱,是她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去。
她恨她。
南嘤沉默了许久,拇指抹了一把流进嘴角的血液,扶着床头慢慢站起身,盯着床上的女人,用极轻却极冷的声音说:
“因为你是我妈。”
她们没法有进一步的交流,时间一到,南嘤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猛地拉开门。
医院走廊的光照进来。
她站在门缝处,身体一半笼在温暖的光里,一半没入无尽的黑暗里。
像是两个割裂的灵魂。
她只站了一秒,就大步朝着光往前走去,一步都没停留。
也没回头。
身后的方医生看到她脸上的血,担心地喊她。
南嘤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变成了跑,一步一步速度越来越快。
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她只要慢下来一步,就会被身后的东西狠狠拽下去。
然后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哪怕外面正在下大雨,她也不要命地往前跑,往暴雨里冲。
直到跑出医院很远很远。
直到她浑身精疲力尽,耗干最后一丝力气。
才停了下来。
她站在雨里,仰着头,任冰冷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在她脸上,血液早就被雨冲干,只余额角的一个口子。
不仔细看,倒像是没受过伤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站在雨里多久。
她只知道,她的心重新恢复平静。
她又挺过来一次。
平静下来,才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荒无人烟的郊区,没带手机,没有过往车辆。
温煦说要来接她,至今没看到影子。
也可能是错过了。
她只能先漫无目的地冒雨往前走,看能不能有幸拦到一辆车。
没多久,远处一道摩托引擎的轰鸣声,划开雨幕,渐行渐近。
南嘤往道路里侧靠了靠,但下一秒,摩托车在她眼前疾驰而过,溅起的雨水扑了她一身。
虽然她全身早都湿透了,但地上的水是脏的,还带着泥点。
南嘤十分不爽,暴躁地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却只能自认倒霉。
她这一天真是狼狈极了。
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那摩托车主:真他妈脑袋有坑,大晚上的冒着雨来郊区飙车!
可她没想到,没过一会儿,那个‘脑袋有坑’的车主竟然又折回来了。
又是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
摩托车停到她眼前,这次没有溅她一身。
南嘤纳闷地看过去。
一辆炫酷的黑色重车。
人比车酷。
车上少年身形高大挺拔,长腿支地,戴着头盔,穿一身黑红相间的机车服,出奇的利落飒爽,还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张狂气。
在南嘤的注视下。
那人往上推开头盔的挡风玻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浓重的夜色里,这双眼睛漆黑无比,又冷的淬光。
南嘤一眼认出了他。
这样的眼神,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还没等南嘤说话,这人低沉又不耐烦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
“有病?大雨天在这儿站着,招魂?”
“……”
南嘤险些被气到失语。
她张了张口,依旧没等到她说出话,那人再一次不耐烦地截断了她的话语。
不容置喙的语气:“上车。”
南嘤不跟自己过不去,自知在这里很难再打到车,很是利落的跨上了他的摩托后座。
她一上车,宴怀洲就发动引擎,摩托车嘶鸣着疾驰而去。
他的确是在飙车,车速极其不要命。
南嘤没有头盔,呼啸的风雨声打在她脸上,差点没把她拍死。
她瞬间后悔,上了他的车。
宴怀洲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车上只有一个头盔,不可能把自己的给她。
好在车开出一段距离后,他良心发现,降缓了速度。
车慢下来,南嘤呼吸顺畅了些。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两只手避免和宴怀洲触碰,紧紧抓着车后座两侧的横杠。
全程两人一言不发。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车停在了一个地下车库外。
南嘤寒风疾雨的受了一路,哪怕是铁打的身子,她这会头脑也开始有点晕眩了。
连带着动作,反应都缓慢了。
“下、车。”
直到宴怀洲闷着喉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才反应过来。
南嘤后知后觉地赶紧下车。
倒是不忘低弱地说了一句:“谢谢。”
许是她这声儿虚弱的太像垂死之人了,宴怀洲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立马蹙起眉,南嘤猜测可能她现在的‘尊容’太有碍观瞻了,伤了大少爷眼睛。
宴怀洲也确实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女生,全身湿透,黑发湿哒哒的黏在耳后,凌乱不堪,衣服上还沾着那会儿被他溅起的泥斑,活像条流浪狗。
脸色更是比女鬼还苍白。
平素那双清冷又劲劲儿的眼睛,这会儿也失去了光彩。
宴怀洲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单手摘掉头盔。
撂下一句:
“在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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