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深脑海中浮现那两个女子离去时最后的话语,似曾提起刘明以及母子二人抢走了她们的钱?难道,救他之人,正是此人口中所说相府大小姐盛愿?
可据他所知,右相盛怀川京城生活多年,只有嫡出女儿盛云夕年岁及笄,为何又冒出一个相府嫡长女?
正当疑惑,相府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缝,一丫鬟蹑手蹑脚怀抱衣裙出来,萧临深定睛一看,竟是救他的那个女子的丫鬟!
雪青谨慎地将盛愿今日沾上血的衣物放在街角的垃圾堆中,入夜后自有人将其清走,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若是有人攀咬,亦无证据,她又警惕地钻回府中。
萧临深对于心中猜想更多几分笃定,劈肘将那人放倒,迈步到相府墙根,旋即纵身一跃,隐匿在相府错落有致的建筑之中。
他一路随着雪青身影,轻走在屋顶瓦片之上,夜色掩护他的身形,相府兵丁自是不会轻易发现他的踪迹,雪青七拐八绕,进了盛家祠堂。
他从房顶轻轻移开瓦片一块,祠堂里烛火通明,却十分阴冷,视线之下,一女子身着单薄,坐在在蒲团之上,见有人来,匆忙变换姿势,跪姿虔诚。
“小姐,是我。”雪青快步走到她跟前,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烧饼,“这是我偷偷留的,您先吃着垫垫肚子。”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父亲大人……”盛愿新换了一身素色绣如意云鹤锦缎裙,映着昏黄烛光的脸庞不施粉黛,嗔怪丫鬟,比白日清冷多了些许俏皮。
“小姐别恼,我把那带血衣物全扔了,悄悄的,没人发现。”雪青坐在一旁的蒲团,面色担忧。
“二小姐盛云夕还真跟老爷告状了,可救人的美名她全收,转头就把小姐会医术这件事告诉了老爷,要不是老爷在见贵客,把您关在祠堂等候发落,只怕早就挨打了。”
盛愿将烧饼掰开,分了一大半给雪青,说道:“今日你忙上忙下也辛苦了,多吃点吧,我还不是很饿。”
雪青接过,“老爷要是动了怒,这下铁定要回南平了。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老爷明知南平不太平,为何一直要我们回去?并且他偏心的很,只听二小姐的话,分明她也救人卖弄了,偏偏只罚小姐您。”
盛愿盯着侧方烛火架子上的火苗沉思,进府一月,她本以为她只会被冷落,毕竟对一这一宅子的人来说,她最多算一个有血亲关系的陌生人,本不指望他们多关照她,安稳度日让她查清真相即可。
却不想父亲一心让她回南平,不知是否是她碍着他的眼了?妹妹盛云夕说话也是毫不客气,每每礼节不到位之处,免不了一阵挖苦,倒是主母柳氏,到底出身英国公府,对她还算关照。
她今日故意借了盛云夕的势,才把那些受伤的难□□了出去。她与这个妹妹虽只相处一月,却知她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
盛云夕知道救人能获得美名,必会抢功劳,而她只是顺水推舟,送她个人情,希望她能念在这点好处上,对自己少些敌对,却不想转眼就把她卖了。
人心难测呐,她猛地咬了一口烧饼,干柴发硬,不好吃,另一只手习惯性在腰间一摸,发现少了平日里带着的两个香囊,忙问雪青:“我的香囊?你也一并扔了?”
“香囊?方才回来的时候不还在呢吗?就少了小姐您的海棠笔簪,难道方才我扔衣裙的时候,一并扔了?可小姐香囊一向做的多,难道今天佩戴的是要紧之物?”
盛愿摆了摆手,解释道:“并不是,只是想起了今日救的那少年,才问起。这香囊我用来防身用的而已,扔了就扔了吧,里面最多是一些会令人发痒的香料粉末罢了。”
“那您今日还在宫里给那户部尚书夫人魏氏闻,这不得出事?”雪青吓得站了起来,她身上也有两个香囊是小姐所赠,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感到瘙痒?
“无妨,两个香囊里的药材我精心调配过,相生相克,一同佩戴相安无事,但是单独使用,便会浑身起疹子,瘙痒难耐,你身上的香囊也是一样的。”盛愿见她摸着自己的香囊解释道。
雪青坐回了蒲团上,问道:“原来如此,我见那魏夫人对小姐的香囊赞不绝口,可从她口中探听到关于夫人的消息了吗?”
盛愿轻叹:“并未,只是一些主母柳氏当年嫁与父亲做续弦的往事。若非那魏夫人年轻时也曾青睐于父亲,我也不会选她入手,她说主母柳氏当年贵为英国公独女,却下嫁给刚升任四品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父亲,实属匪夷所思。”
“母亲死后一年父亲就娶了柳氏,那时我才一岁,如今已过去十五年,想必已经没人记得她当年是怎么死的了。外祖与我说过,母亲七窍流血,她生性乐观,断断不会服毒自尽!那分明就是中毒所致!可究竟是谁想要她的性命?”
雪青想了想,凑近她耳畔小声说道:“难道是相国大人利欲熏心?看中了英国公府的权势,才会杀妻另娶,意欲高升?”
盛愿眸色晦暗,她并非没想过这种可能,但那魏夫人所说主母柳氏乃是下嫁,天之骄女却嫁一个四品小官?更让她揣测,是否是当年英国公府出了事,才不得不出次昏招?
忽而门外长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盛愿和雪青当即反应,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门晃荡一声开了,夜里寒风灌进来,烛火灭了几根,盛愿只风扑在她身上,凉得很,只怪她没多披件衣服。
“逆女!”来人声音中气十足,浑厚沧桑,下巴胡子浓密乌黑,身着墨色翠竹纹样锦袍,披着大氅,站在门正中,不怒自威,“这才回京几天,就学会窝藏要犯了?”
他步伐虽大却稳健,两三步走到跪俯在蒲团上不敢抬头的盛愿跟前,“当着你母亲的牌位如实说,你带走的那对母子,藏在哪里了?”
盛愿跪着,却看到门外实则还站着几个穿着戎装之人,她认得,为首的正是那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刘明,他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她撇过头,不着痕迹地向雪青递了个眼色。
“父亲。”盛愿一抬眸,神色委屈哀怨,啜泣着,“女儿根本不知道那是要犯!只是她说是从南平来京投奔亲戚的,我见她可怜才带走她,谁知道才到半路,她就抢走了我和雪青的所有财物。我怕回来之后您骂我,和雪青追她好久,却半路摔了,伤了手,衣裙也染了污秽,只得扔了。”
盛怀川眼神微动,一月以来,他知道,她是个老实孩子,云夕欺负她也不吭声,见她所说如此可怜,声色稍稍缓和:“为父看看,伤哪了?”
盛愿只敢掀开袍子露出手掌,那本就因那腿折小孩一推,倒在地上擦伤,纵是被那少年咬过,亦看不出伤痕,可她的手腕牙印清晰,是断断不能给父亲见到,只怪她方才扯谎,忘了这一茬了。
“你这孩子,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何至于如此拼命!”盛怀川怒了,话头虽然责怪,但盛愿能感受到父亲对她是关心的。
盛愿把手放了下去,计从心起,她只装作浑身颤抖,几欲昏倒,雪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盛怀川始料不及,下意识地俯身揽住女儿的肩膀,竟是如此单薄瘦弱?
盛愿在父亲的怀中缓慢睁眼,四目相对,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浸湿了盛怀川的衣襟,她柔弱开口:“女儿只是怕您将我赶回南平,女儿也不想犯错让父亲为难,所以女儿想,追回来钱财,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怪我,是不是就不会不要我了……”
她说完嚎啕大哭,让盛怀川手足无措,只得胡乱地拿过雪青递过来的帕子替她擦眼泪,如今着祠堂还有外人在,盛愿这么一闹,实在是不成体统,可他并未多想,心中只有愧疚,尤其是在她母亲的牌位之前。
“为父没有不要你,我们不回去了,就留在京里,好不好?”
盛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哄孩子的温柔话语,出自那个回了京,就对她不理不睬的父亲之口,她承认见到父亲慈爱的眼眸,她一瞬感动,但来去皆快,她很快接上了话。
“真的吗?我想留在京里,我想留在您的身边,无论是承欢膝下,还是照顾您生活起居,我都愿意的,只要您不要让我回南平。”
“好。”盛怀川点了点头,可他的面色很快从动容变回冷漠样,盛愿察觉到细微变化,她想,也许他是后悔了,可在场还有外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盛怀川把盛愿交给雪青,站起来一拂长袍,冲着在一旁似有不满的刘明毫不客气说道:“刘副指挥使也见了,我女儿只是被奸人所骗,并非窝藏要犯,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不送!”
刘明不死心,上前一步:“那敢问盛小姐,您最后是在何处见到的那对母子,我好前去追查?”
盛愿才想明确说出那分别的巷道,却想到那神志癫狂的少年兴许还在原地,他也身受重伤,瞧那玉佩纹饰,必非常人,且她的簪子,应该留在那一带,未免事端,她假借初来盛京,不识路,只说是相府附近,就将刘明打发走了。
雪青扶着盛愿站在祠堂,瞧着刘明带着人怒气冲冲出去,她疑惑地问站在身侧的父亲盛怀川:“父亲,为何他一芝麻小官,和您说话也不客气?”
盛怀川神色凝重,转过头说道:“这不是你个小孩子该关心的,好生回去养着,天凉了,就不要穿这么少了。”
他大步流星出了门,盛愿随后,才出门,却闻到有一丝熟悉的味道,虽然细微,但是她绝不会认错!是千日醉兰,可这药除了师傅,世间绝无第二人有!
此毒药见血封喉,虽是南疆奇毒,威名远扬,却是她师傅百桐游历南疆时首创,从不外传,除了给她和大师兄陆望各一瓶,几乎无人拥有。
如今相府莫名其妙出现此毒药之味,盛愿意味深长地回看了一眼祠堂屋顶,应是那服过千日醉兰的少年,来找她了。
萧临深看了一出好戏,此刻还在屋顶目光追随着盛愿,他自认为轻功了得,却不想他早已在她面前暴露。
“老爷,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突发红疹,高烧不退!”丫鬟急匆匆来报信,礼都不行,气喘吁吁,“夫人已经过去韶光轩了。”
韶光轩是盛云夕单独居住的院子,是相府最风水得宜的宝地,盛愿回来之后去过几次,属实是她那小小的浮云居难以相比的,只是她今日好好的,怎么会突发急病?
几人快步走到韶光轩,还未进门,就听见盛云夕撒泼吼叫:“怎么会这样!明日安远侯府宴会!我这样如何赴宴?”
突然正门里甩出一重物,盛怀川将盛愿拦在身后,才免得砸到,原来是铜镜,盛怀川捡起,进门之后就是一顿怒骂。
“这等重物怎能乱扔?我看你不是病了!是越发骄纵了,都是你母亲纵得你为所欲为!”
盛愿随父亲进门站在一侧,只见盛云夕白皙的脸庞张着密密麻麻的疹子,因为高热,整张脸像猴子的红屁股,滑稽得很,主母柳氏和郎中在说话。
盛云夕被父亲一骂收敛了怒意,撅着嘴赌气,见到盛愿安然无恙从祠堂出来,甚至还披着父亲的大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由分说指向盛愿的方向,喊道:“都是姐姐害我,姐姐送我的香囊,里面肯定都是起疹子的毒药,我才会变成这幅样子的!”
盛愿大跌眼镜,头一次见如此颠倒黑白之人,不去唱戏,真是暴殄天物,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的香囊不见,是妹妹偷了去,可她才回家褪下衣服不过半个时辰,她倒是眼疾手快。
她眼尖瞧见了床头那被剪开的香囊,只有一个,看来盛云夕真是自作自受了。盛愿面对妹妹的指控从容不迫,她没急着回话,是外头贺管家前来回话。
父亲听了之后倒是看了她一眼,也没收回大氅,一句话不说便走了,主母柳氏送着郎中出了门,房间里一时只有姐妹二人以及各自的心腹丫鬟。
“父亲和主母都走了,你可以不用演戏了。”盛愿揭穿她拙劣的诬陷,“这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若是不碰我的东西,自然不会遭罪,今日难民之事,我承认是我利用了你,但你也名利双收不是吗?如今京城里,怕不是传遍了你乐善好施的美名?”
“姐姐倒是坦诚。”盛云夕不屑一笑,“美名我要,你离开京城滚回南平,我也要!”
“妹妹有此志气,无非是怕我抢了父亲的宠爱,我对此毫无兴趣。”盛愿开门见山,见盛云夕僵住,“但是你若是再来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今父亲已经在众人面前应承过她不会赶她回南平,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妹妹,自然不需要忌惮。
“呵呵!”盛云夕恼羞成怒,将铜镜又扔向盛愿,上前几步挑衅道,“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李代桃僵,坐享其成,能进我相府大门不感恩戴德,还想和我抢父亲的宠爱,你配吗?”
“你说什么?”盛愿难以置信,背后披着的大氅滑落在地。
“我说,你并非我盛家血脉,没听懂吗?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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