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刚开春,北京满城柳絮在日光下纷纷扬扬,像是场鹅毛大雪。
温青唯出门带着超大墨镜、口罩、宽檐帽子,全副武装从楼上下来,来接的车停在单元门口,见她现身,车门哗啦响了声,李静好文件掩半脸,招呼她快进来。
“你这找的什么房子,明知道自己柳絮过敏,还跑到柳树堆里住着,可真行。”
温青唯上车严实关上门才摘了面部武装,松松散散呼口气,露出张白净精致的脸,早起连眉毛都懒得去画,闭眼靠进座椅里,话音含糊:“那不是着急搬出来嘛……”
嗓子里像被人掺进了好几升502胶水,拉不开,李静好听着那黏糊糊的语调发愁。
“人家都不在北京,你对着满屋空气急什么呢?”李静好低头翻文件,嘴比脑子快,“找房一大忌,火烧眉毛去办事,你再住这儿,我都怕哪天半夜接到医院电话,让我去急诊给你签字!”
话说出去没听见回音,扭头去看,温青唯靠着椅背闭眼假寐,眼下微青,明显昨晚肯定没休息好。
李静好回过神儿,意识到自己戳人肺管子了,还是打住老妈子般的啰嗦,倾身把份文件放她腿上,“东西暂时就放这儿吧,你最近去住酒店,我教小张抓紧重给你找个房子。”
像是又想缓和气氛,她揶揄句,“反正肯定比你那邻家哥哥靠谱!”
温青唯听着睁开眼,正对上李静好睨她的目光,“人家是无辜的,您放过他、也放过我吧,谢谢李姐。”
李静好“嘁”了声,抱臂转过脸去,“不,我不理解。”
不理解她放着那位权势样貌皆顶级的老公不要,却偏要跟人闹离婚吗?
说起来,找房子时温青唯人还在国外,从萌发出搬走的念头到定下房子,全程不超过3小时。
李静好提到的那“邻家哥哥”,是之前回家过年,家里人想撮合她交往的对象,房产经理,薪水不错,左邻右舍嘴里的青年才俊,偏温青唯全程听得心如止水。
她回头把事说给李静好听一耳朵,当时倒险些教人惊掉下巴,“你还没告诉你爸妈结婚的事?”
不可思议!
是挺不可思议的,但温青唯确实没告诉家里人,直到现在都打算离婚了,温爸温妈也还不知道。
那交往的事当然没成,只温青唯在苏黎世机场等飞机那天,搬家的心念一起,主动找了过去请帮忙,光看找房屋内部照片就付了定金,可直等下飞机搬来看到满小区的柳树,才知道这事是天都跟她开玩笑。
唯一的安慰,也就只剩下暂时有地儿放东西,腾出心里一片清净。
说话间,车子开到国贸附近,停下来接上了助理张颖,张颖给两人带了咖啡,温青唯提前要了双倍浓缩,想给自己提提精神,可惜喝下去填饱了胃,反而更加犯困。
她参演的电影《藏刀》最近棚内补拍,自从搬完东西那天上午到现在,没来得及倒时差,已经上海北京连轴转了好几天,昨天凌晨3点回北京,倒在床上失眠到天亮。
今天只剩最后的主题曲,高强度工作,加上彻夜失眠,导致她现在看纸上的字,都好像有重影儿。
塞到背后的包里,隐约传来手机的振动,温青唯没心思去管,手里翻着采访提纲,只察觉背后的震动重复持续了两阵,然后彻底归于平静,是她很熟悉的某人作风。
再一再二,绝没有再三。
温青唯闭眼了会儿,才又想起包里的手机,这时翻出来,在通知栏看到那两条短信:
——我回来了。
——在哪里?
言语简短,惜字如金,典型的陈颂深风格。
温青唯定定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暂时按灭收起了手机,没有回,就在男人回复的这条短信之前,页面记录是她半个月前,从卢塞恩对陈颂深不告而别时,发给他的消息:
——陈颂深,我们结束吧。
这条短信等到至今大半个月,才终于收到回复,陈颂深回了北京,这次是为她而回来的。
因为她的离开而回来。
苏黎世——北京,往返需要十几个小时,温青唯并不喜欢长时间坐飞机,那天从苏黎世机场返程途中,身处万米高空之上,她难受得整路未眠,胸怀里仿佛伸进只大手,狠狠揪住了她的五脏六腑。
下飞机第一时间冲进洗手间,将满腔翻江倒海的苦水,全都伴随着酸楚吐了个昏天黑地。
可那似乎也还不够,内脏都好像想凑热闹,要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痛得太厉害,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温青唯抬起头,从镜子里望见自己满头热汗,煞白的一张脸看不清表情,满目朦胧中只仿佛刻着,清晰入骨的“狼狈”两个字。
温青唯忽地自嘲笑了出来。
全身脱力地靠着墙壁直到双腿发麻,她恍惚间听见手机响,片晌,并没有去接,耳边却紧随其后有男人低沉熟悉的嗓音灌进来,像是掷地有声的鼓点,回响在她心底。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要说结束?”
那声音周而复始,仿佛电影重复地倒带,但温青唯始终都没应声。
从机场出来,她带着宽大墨镜,遮住所有泄露情绪的窗口,下榻酒店,没有再回过陈颂深的别墅。
那间屋子常时总冷清、规整得像个样板间,陈颂深也从没把那里当作是他的家,她曾短暂地停留,费尽心思试图妆点出的温暖烟火气,到底也抵不过无边的冷寂,两阵风拂过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丝毫都留不下。
温青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场无用功,可坐上牌桌的赌徒,早该知道会有输得一败涂地的这天。
她已预想跟陈颂深分开,应当就只是她搬出去,他签个字,两个人抽空去办个证,这样简单、过去就了无痕迹的事情。
毕竟两个人当初结婚,就是那样简单,只“搬出去”与“搬进来”的区别而已。
温青唯靠进座椅里闭上眼睛,试图短暂入睡摒弃杂念,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再睡不着了。
1小时后,车开进大厦负二层地下停车场,李静好拍了拍温青唯的肩膀,教她打起精神下车。
录音工作室在大厦第17层,温青唯姗姗来迟进去的时候,男主姜恕已经做好妆造,她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先进了更衣室,换完衣服出来,沙发里的姜恕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昨天剧组的晚宴,你怎么没去?”
温青唯坐在化妆镜前,身边正围着妆发老师紧锣密鼓地张罗,她本来困倦地闭着眼养神,听见话音睁开,冷不防教镜子旁边一圈亮灯,直晃得眼睛疼,下意识皱眉躲了下。
姜恕抬手替她略挡了挡,西装笔挺靠着桌沿边,低头看她,“昨晚回去没睡好,黑眼圈那么重?”
化妆老师也说:“这几天回来状态确实不太好啊,万一教狗仔拍到一帧帧截图传播,看你这么憔悴,指不定要编出些什么幺蛾子来,还是注意下保养啊,唯唯。”
“这段时间事情多,都堆到一起了,”温青唯嗯了声,麻烦化妆师重点帮她遮遮眼下,又看姜恕,“昨晚下飞机都凌晨3点了,你不是说你不去吗?”
姜恕听着笑,“那是我不去,所以你也不去?”
温青唯细眉微皱,有些好笑地觑他一眼,“你到底有聊没聊?”
姜恕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不搭她这茬儿,挑眉伸手到身后,兀自拿出包看似是三无产品的东西来,递给她,“这个给你,拿去泡水喝,每天一杯,去乏养生,比咖啡有用。”
说完拿起她桌上还没喝完的咖啡,替她扔进了垃圾桶里。
温青唯不自觉对镜沉了口气,没等完全酝酿好措辞,让这人领悟下素质的重要性,刚好听见门口他经纪人叫他有事,姜恕应了声,叮嘱温青唯记得喝,潇洒转过身走了。
“唯唯,年下不叫姐,那位的心思……你可悠着点儿。”
化妆老师在边上压着声儿凑热闹,温青唯听着倒有些好笑,从镜子里瞥了眼门口那瘦高条的背影,又看眼手里的三无产品,没脾气、没搭话,也没打开看,直接塞进了包里。
姜恕是她学校的师弟,但她对姐弟恋没兴趣,所以他心思野不野,对她真没那么重要。
录音的妆发比较日常,收拾好又闭目养神等了会儿,李静好从门口探出头来,招呼温青唯过去。
录主题曲时有电影方约的跟拍,将来会当做宣发物料放出,只是唱歌对温青唯而言比较费神,一句一句地酝酿调整,对着镜头还要表情管理,等这曲子录完,整个北京城已经华灯初上。
走出录音室时,温青唯的低血糖好像有点犯了,脑袋里嗡嗡地直响。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也像在踩棉花,是虚的,冷不防恍了神儿,没踩稳,差点崴了脚,幸亏走在后头的姜恕手快,伸手来扶了她一把,“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恕弯下腰凑近些,想查看她的脸色。
温青唯察觉,抬手将人往后微挡了挡,摇头说:“没事,不小心崴了下脚,走吧。”
她顺势从姜恕手里抽回小臂,继续朝前头更衣室走。
姜恕倒不介意亦步亦趋给她当跟班儿,追上来跟她并肩同行,只是两个人才走没几步,快到拐角处时,温青唯脚下步子突然一顿,姜恕话音也随之一停。
两人视线所及,灯下阴影里有个高挺的男人身影,纵然走廊里光线暗,他也醒目得叫人无法忽视。
男人身上的烟灰色衬衫松阔,领口随意散开着,外套搭在小臂上,周身透着股颓靡却矜贵的味道,黑色皮鞋的鞋尖前就是灯光划出的明暗分界线,但他偏偏没有踏出来。
“你怎么会来?”
温青唯拇指指尖无意识在指腹划了下,她没有回他的短信,依他的做派,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陈颂深天生眉骨深邃,此刻陷在阴影里,就教人更加看不清眼中情绪,温青唯隔着昏暗与他四目相对,她在明,被他一览无余,目光相接才两秒,他先调开,淡漠地看了看她身边的姜恕一眼,却也没多说。
“我在停车场等你。”
男人的嗓音沉而淡,像冬天的风刮过耳边。
留下话,陈颂深转身往电梯走去,经过壁灯底下,那道宽肩直背的颀长轮廓被灯光拉长,意味不明地在温青唯眼底闪了一闪,很快又随着他走入阴影,而重新归于晦暗。
温青唯停在原地片刻,像是短暂地被钉住。
身旁的姜恕多少也察觉出端倪,却恍然间有些怔忡,直等人走远,才回过神皱眉问她,“那是……?”
“我前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