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时,昭阳殿内外人头攒动。江渚逸一行人刚踏入殿门,此起彼伏的问礼声便如潮水般涌来。几人落座后,江渚逸强打精神,目光扫过满堂的新老弟子,努力端详着他们的修为天赋,思忖着适合各自修炼的法术路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作的太狠,近些天,心悸与四肢时不时的隐痛,总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直到这时,萧锦安望着峰主位上专注的江渚逸,心下暗叹:原来他认真起来,真如父亲所言,是那般仪态端方。
然而,江渚逸不过看了片刻,便觉众人天赋平庸相近,心中那股倦怠感再次涌上,兴致缺缺地靠回椅背,眼皮微垂,恹恹欲睡。
关星源作为掌门,不过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满面慈爱地对江渚逸道:“渚逸,你前两次拜师会均未参与,师兄们这次就让与你了。在座诸位俊杰天赋均是不低,你先挑几个,好为忘忧峰添些人气。”
江渚逸正沉浸于自己这些天偶尔心悸、四肢不时疼痛的思忖中,乍闻此言,尚未反应,直至柳林月一道细微的传音入耳,方如梦初醒。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强自正色:“我不收徒!”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底下弟子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嗡嗡而起。那些满心期冀能被这位传说中的忘忧峰主选中的年轻人,瞬间如被泼了冷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前排的洛意几人更是面色骤变,眼中光彩黯淡下去。
江渚逸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失落的脸庞,心中唯有无奈。他如今灵力尽失,形同废人,又有何资格收徒?不过误人子弟罢了。
关星源却一反常态,不依不饶道:“自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清幽山虽两度纳新,可到底是无法挽回那次损失、填补那次裂痕。如今各峰皆广纳门徒,唯你忘忧峰空无一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渚逸,带着掌门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清幽山各峰向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岂能任你一峰就此凋零?这次,你务必多选几人,重振忘忧峰声威!”
江渚逸眉头紧锁,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急切辩解:“我忘忧峰怎会无人!他们……他们只是暂未在峰上罢了。”
廖峥性子急躁,语气虽没有怒吼,但也沉重威严:“你那算什么收徒?连个正经拜师礼都没有!人也不见踪影!”
江渚逸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怎么不算!他们都给我行过师长礼!”语气坚定,但心中却暗自盘算,这么多弟子在场,二师兄应该不敢对他怎样。
“师长礼?”廖峥压抑的心情因江渚逸顶嘴即将爆发,语锋愈发犀利:“在座各位皆可给你行师长礼,难道你要当他们所有人的师尊?”
眼见台上争执愈烈,气氛剑拔弩张,台下弟子们已是噤若寒蝉,面露愕然。朱凯忙打圆场,语气平和却带着规劝:“十二,二师兄言之有理,你那几个徒弟,确实未曾行过宗门正式的拜师礼,如今也都不在峰上,你这也不能空着吧。”
江渚逸环视四周,见颜子丙眼观鼻子耳观心,左风青也只是沉默的吸着烟,他就知道他们已经达成共识。
可如今的他,即便收了徒,又能教些什么?以他这废人之躯,最多教些粗浅皮毛,岂非白白浪费他们的天赋?
他心中黯然:这届拜师会恐会被自己闹得满城风雨了。既如此……他索性豁出去了。
江渚逸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没行过正经的拜师礼又怎样?!”
“我大徒弟朝倾权野,护一国安康;二徒弟为一方妖王,守清源四合,老三更是......”
说到这,他话语微顿,但随即挺直脊背道:“就算我忘忧峰此刻空无一人那又如何?修行之人本就为了天下苍生,现如今他们都各自努力着,这便够了!”
江渚逸话音刚落,大殿内先是死寂一瞬,随即轰然炸开!议论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不停。
“他说的没错,修行之人不就是为了拯救弱小吗?”
“我知道他徒弟,大徒弟赵宸笙是龙鸣国战神!当年他一人一枪,救了好几座城的百姓!就是最近几年不怎么出来了……”
“对,还有他二徒弟林海,清源的森林妖王,一把弯弓使得出神入化,万里川扬,将其族民发展的更加强盛安宁!”
底下的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从质疑渐渐转为惊叹与敬佩。修行之人本就不是为了自身,往小了说是为守护自家一方安详,往大了说可不就是护一方国土,黎民百姓吗?
一时间,众人对江渚逸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萧锦安也不例外,他站在柳林月身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渚逸,眼中满是呆愣与崇拜。他虽然一直都觉得江渚逸十分厉害,救了自己,可却从未见过他舍己为苍生,一声浩然正气!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左风青手腕轻抬,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语气带着几分喟叹:“清源那地方,确实治理得不错,族民健硕,物阜民丰。”
她话锋一转,烟斗轻轻一点江渚逸的方向,语重心长:“可小十二啊,你既然这么有能耐,那更要广收门徒,好为九州家家和乐,户户平安做贡献啊。”
左风青的话音刚落,形势瞬间逆转,底下的墙头草已然转变了方向,纷纷赞同起左风青。
江渚逸望着对面站成一线的五人,自己孤身奋战,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师姐言之有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十二无用,自那次大战之后,身体便一直抱恙,精力不济,实在……有心无力,难以担负教导弟子的重任。”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却把知情的关星源几人吓了一跳!几人交换眼神,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生怕他下一句就直白地说出自己灵力尽失!
那必将引起整个清幽山乃至修真界的恐慌!
廖峥瞪着眼前这个完全不受掌控的小师弟,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你……”
关星源眼见底下弟子因“有恙”二字又开始窃窃私语、暗流涌动,再顾不得其他,必须立刻稳住人心!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猛地抬手,指向站在柳林月身边的萧锦安,声音洪亮,一锤定音:“既如此,他被你所救,又住在忘忧峰,想来你们感情已深,又能为忘忧峰添些人气,改日行拜师礼吧。”
江渚逸闻言,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要豁然起身反驳。然而,就在念头刚起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压下!他身体一僵,仿佛被万钧玄铁禁锢在玉椅之上,喉咙更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几位师兄师姐,苦笑一声,他被禁言了!
他们竟然趁着他灵力尽失禁他言!!
江渚逸心中怒火中烧,这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奋力挣扎,想要起身,然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僵坐在属于自己峰主位上,气鼓鼓的瞪着几人。
而朱凯的施法手势仍停留在他玉椅的扶手上,见他看过来,来不及收回的手指竟还轻轻的晃动几下,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施着禁言术!
江渚逸的喉咙微微颤动:一个小小的禁言术,竟然是一个连守门弟子都会的禁言术,就可以将他这位曾经位于南烟大陆顶峰的芳华公子压的死死的!
如今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十分可笑,只能任由翻涌的怒火在胸膛翻滚,不知是不是被气得,他胸腔沉闷的疼痛,似虫蚁轻巧啃咬,又酸又疼。
下首的柳林月和木子夜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复杂。柳林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嘴唇动了动,却被身旁的木子夜悄悄按住手臂。
木子夜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台上局势明朗,小师叔的对面是他们各自的师尊!
后面的拜师会,江渚逸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终于,拜师会草草收场。当门下弟子如潮水般散去时,台上的几位峰主也仿佛约好了一般,纷纷寻了借口,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只余下脸色依旧铁青的廖峥。
廖峥望着瘫坐在峰主玉椅上的江渚逸,本想训斥他几句,余光撇到等在角落里的萧锦安,只能拂袖,冷哼一声带着满腔未散的怒火,身形化作流光消失。
偌大的昭阳殿,瞬间只剩下江渚逸和角落里的萧锦安。
看着眼前这个被强行塞给自己的徒弟,江渚逸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冲跟在身后的萧锦安压低声诱哄道:“等会我就带你去找掌门师兄,告诉他我不适合收徒,而你也嫌弃我无用,不愿跟我,咱们一起去,把这事搅黄了。”
见江渚逸自怨自艾的低声安排着一切,萧萧锦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吧?
曾经的他,可是这整个修真界人人羡慕得天之骄子、是手一抬便风云色变得存在,如今……竟连收个徒弟都害怕,甚至要自己这个“徒弟”去亲口承认嫌弃他?
萧锦安抬起头,澄澈的眼睛直直望进江渚逸那双满是落寞却又倔强的眼睛,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轻咬下唇,小声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嫌你无用!”
江渚逸闻声,心中一暖,可现实……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摇头,声音带着焦躁和无奈:“这不是重点!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灵力都比上你!你跟着我,什么都学不到!”
清幽山在千年前因其白芨真人一跃成为南烟大陆中的第一大宗门,门下更是设有隐阁和聚臭坊,门人弟子等级森严,分亲传、内门、执事堂、外门等,势力盘根错节。
但自从一百年前白芨死后,关星源继任掌门后,其座下十一位弟子都四散在大陆各处,唯有五人留守清幽山。
本应是六人,江渚逸更是这一届的峰主,武力巅峰的存在,只是……造化弄人。
“你...”萧锦安见他油盐不进,心头也涌上一股委屈和恼意。他猛地抬手,带着点小脾气推了江渚逸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他真的……就那么差劲吗?差到让江渚逸一直想抛弃自己!可是从认识到现在,他好像一直在拖累江渚逸,给他添麻烦……萧锦安冷着一张小脸,眸中波光闪动,但却紧绷着脸死死咬着下唇:他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再哭!
可……好难啊,他本以为亲人不再,江渚逸会是他的依靠,可现在看来,也只想抛弃自己。
萧锦安的委屈江渚逸感受不到,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修为尽失,如今已是废人,很多东西都教不了他,让他去找个能力强的来教他,也不辱没了他这一身天赋。
可他偏偏死脑筋,就认准了自己,为此他竟然真的去找了一个内门弟子教他,他这是在跟自己叫板吗!
他到底明不明白“废人”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永远无法修炼灵力!意味着……江渚逸想起这百年来在人间游历,见过的那些因师长无能而被同门耻笑、被对手碾压的修士,他难道以后真的要被别人耻笑他有个废物师尊吗?
而且……若真如自己所想,百年前魔族攻打清幽山不过是一场阴谋,那自己以后一定会连累他!
想到这,江渚逸突然感觉他体内一阵翻涌,血液逆行,经脉像被火灼一样疼。他赶忙盘腿坐下,运起清心咒。
疼痛转瞬即逝,江渚逸忍不住开始回想:百年来从未有此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近半年!他收到掌门师兄的消息要回山门的前后!想到这,他突然想起雪风谚!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一片清冷。
可疼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剧烈。江渚逸疼得眼前发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蚀骨的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他虚弱的伸出右手,单掌撑地,额头的汗珠随着俯身的动作低落在地,手臂用力撑起,他扶着栏杆,望向庭院。
院中,合欢摇曳,粉色的烟霞羽扇轻飘,整座山峰都是它的小伞;玉兰洁白无暇,高雅清贵,暗香屹立枝头;金桂飘香,玉簪含露,海棠娇艳……院子繁花成片似锦,彷佛时光停滞在一百年前,那时的花就一直没有败过。
他正想的出神,一片轻盈的合欢飘落眼前,他伸手接住这烟霞,低头仔细瞧着掌心中柔嫩的花丝,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久远的从前。那时,也是这样的繁花时节。
看着自己这空无一人的冷清院落,一种深切的孤独感笼罩住他。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总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偶尔还会闹点小脾气的萧锦安了。
可……念头刚起,便被他狠狠掐灭。
算了,他这样的人,终究还是……适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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