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学期始研学返回的那天上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回到教室，请假一周的李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同学们，也见到了久违的乔海龙。
这整个班，除了耿阳和另一个初二跟他同班过的女孩，李炎一个都不认识，却有不少人都认识他。
就他这万年垫底的成绩和触犯校规的频率，再经过同班同学一番添油加醋的宣传，众人尝鼎一膏，推测出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也就在校内传开了。
他拎着瓶水往自己座位走，中途被乔海龙从背后拎住了衣领。
一回头，老乔那张脸笑得异常和蔼，李炎却猛抖了抖，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您撒手。”
老乔松开手，顺便替他掖了下衣领，乐呵呵地开口:“小李啊，上台做个自我介绍吧，你请假的时候大家都相互认识过了。”
李炎压着不耐:“这就不必了吧。”
让他上去给一群人当猴看，真挺受不了的。
老乔将他的衣领翻上来又掖回去，打整一番，依旧笑得满脸褶子:“小李啊，为了更快增进同学感情，方便交流，自我介绍还是很有必要的。”
“哦。”他转身越过乔海龙，不情不愿地上了台。他怕自己再不答应，衣领都要被这老头搓个洞。
妈的，他这外套上周才买的，今天刚换上，新着呢。
等站上讲台，李炎就开始后悔了。
班里同学还没回来全，有逛超市的、上厕所的，底下的学生也没几个安分的，三三两两聚团状，整间教室吵吵嚷嚷。
乔海龙站在过道上，也不维持纪律，就那么微笑着，示意他先等等。
得，这老头怎么跟个弥勒佛似的，看着就不太靠谱。
他一拧眉，终究是给了这弥勒佛几分薄面，没直接甩脸下去。而是慢条斯理地拉开手边的椅子，坐在了讲台正中间，手头那瓶矿泉水被撂在讲桌上，他静静观望着台下一众学生。
乔海龙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接着，笑得更加卖力。
两个女孩手牵手说笑着走进教室，在看到讲台上的李炎时愣了愣，又发现乔海龙站在过道上，彻底懵了。
老乔冲她们点点头，两人急匆匆地跑回座位。
人回来得差不多了，吵嚷的势头仍然强劲。讲台上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响，教室顿时静了两秒，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安静。”
台下散漫惯了的学生皆一震，齐齐将目光投向讲台，就连乔海龙也被他这爪子震得一抖，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不禁开始审视起他。
上座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扫过教室众人，拍了讲桌的手还未收回去，周身气压有些低。
“这人就是那个一直没来报道的李炎吧？”
“是他。卧槽，他坐讲台上干啥……”
后排几个人望着他小声议论起来。
李炎站起身，双手撑在讲桌上，沉声开口:“李炎，木子李，双火炎，请假那个。”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教室内一时空气凝滞。
在一片寂静中，耿阳率先鼓起掌，边拍边叫好，还试图撺掇自己的同桌一起为他炎哥鼓掌。见状，其他人也拍起了手，越拍越起劲，一阵啪啪声中还混杂了几道起哄的口哨。
一众起哄声中，他自顾自地拿起水瓶，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可谓是装得一手好逼。
乔海龙站上讲台，双臂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笑眯眯地盯着最后一排的李炎，盯得男生浑身起鸡皮疙瘩。
直觉没好事。
果然，站在台上的老头上下嘴唇一碰:“刚刚这位同学以后就是咱们班的纪律委员了，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吧。”
台下回应他的声音稀稀拉拉，拖着长调:“没意见——”
突然被点的李炎一时没反应过来，乔海龙又朝他撩了撩手:“来，小李站起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
“不要害羞嘛，以后大家都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当班干部有助于你融入咱们这个大集体，还能激发你以身作则，昂扬学习斗志，最主要的是，这个纪律委员啊，就是咱这个班的御史，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你尽管去管他们，没人敢管你……”
听到这里，李炎耳朵一动，噌地站了起来:“您别后悔就成。”
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听劝。
“那不会，你是我挑的，我教学几十年，眼光早练出来了，就两个字——毒辣。”老乔嘿嘿笑，慈祥的目光扫过众人，“没别的事儿了，咱就收拾收拾东西都走吧。”
收拾了东西，学校就算是放假了。
为期两天的假期，周二开学。
李炎从学校的地下停车场推出单车来，迎面遇上了一位熟人。
袁欣欣就背着书包站在停车场门口。
她当道站着，挡了他的路。
这姑娘自打上回表白被他拒绝后，就一直躲着他。至于他怎么看出来的，那则是因为，以前只要他坐在教室里，这女孩一节课就有大半节课目光都黏在他身上，有事没有总喜欢到他座位附近晃悠；打那次后，就没这些事了。
后来分了班，俩人也就没了交集。
因此，李炎也没多想，只当这次是偶然碰上了，看也没看她便错开身要走。
不成想，在两人擦肩的瞬间，袁欣欣突然伸手来拽他的胳膊。
毫无防备地被拽了个正着，他忍住甩开的冲动，语气难免有些冲:“有事儿？”
袁欣欣被他吓得抖了抖，立刻松手，摇摇头。见他又要走，她急忙向前挪了一步，低声开口:“我……我确实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看她满脸的尴尬与怯懦，李炎心一软，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下来:“遇上什么事儿了，我力所能及的能帮就帮。”
她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未能开口却先红了眼眶。
半晌，她委屈地望着李炎，哽咽道:“有个男生经常欺负我，每次我放学回家他都会堵我，一开始我找朋友陪我一起回去，后来他又跟到我家小区，说要到我家找我，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帮我……帮我跟他说说，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到一半她的情绪便激动起来，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显然是曾受到了惊吓。
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话，李炎皱了下眉，盯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疑虑。
这姑娘挺受老师喜欢，人缘也不错，再不济学校里还有群追求者，怎么突然找上他了。
但望着女孩无助的模样，他没再犹豫:“名字。”
袁欣欣脸上的泪痕未干，对着他笑了一下，回答:“美术中学的陈俊炜。”
接着，她又低声道:“谢谢你。”
“走吧。”李炎站在她旁边，决定先把人护送回去，“你家住哪儿？”
“在橄榄城一号园。”
李炎淡定地“嗯”了一声，内心不淡定了。
橄榄城一号园位于富康街商圈，其他服务不消说，单说管理方面是十分挑剔的，他有朋友也住这小区，他见识过那地方安保的严格，这个叫陈俊炜的要真能混得进去高低也是个人才。
他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似乎有些对不起身边这位妹子，毕竟她是受害者，就挺倒霉的。
富康路离和谐路还挺远。
他微微侧头询问:“打个车行么？”
袁欣欣立刻低声应道:“可……可以。”
大抵这姑娘对从前的事还心存了几分芥蒂，语气不大自然。
他将手里的车扔到校门口的一棵树下，带着袁欣欣往下一个街口走。
学校的地理位置实在偏僻，附近没有公交，且打不到车。他的自行车后座早卸了，没法载人，现在只能撂了车步行到能打车的地方。
李炎挥手拦车时，身旁的袁欣欣突然抓住他的衣摆轻扯了扯，声音发着颤:“他过来了，还带了其他人，我害怕……”
顺着她的视线，他将目光扫至来时的方向，有几个男生正从那边朝他们二人奔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趁现在解决了，也不用他再费时间找人。
他嗤笑了一声:“怎么都兴拖家带口这一套，领头那个？”
袁欣欣使劲点头，末了，她紧张地拽住李炎的衣摆:“他们人多势众，太恐怖了，咱们快走吧。”
“没事儿。”李炎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将女孩塞了进去。
他撑着车门，简单安慰了句:“别怕，这几个我应付得了，到家了报个平安。”
袁欣欣不合时宜地红了脸，一努嘴，又落下两滴泪。她张口还想说话，车门砰地被关上了。
同时，也截断了外面陈俊炜愤怒的叫喊声。
车子行驶起来，她没敢降下玻璃，扒着车窗，有些艰难地朝外望去。
少年脱了外套，扔到旁边的冬青团上，迎着几人，只留给她一个单薄却坚定的背影。
看到这一幕，女孩儿本就因惊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再也定不下来。
他是为了她。
“卧槽，这人就是李炎？她还真把李炎叫过来了！”
“炜哥，他过来了，要不咱走吧……”
没等陈俊炜几人有所反应，李炎一拳朝陈俊炜门面上砸去。
本来还在骂骂咧咧的男生痛呼一声，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离得最近的两人连忙去扶，其余人都怒气冲冲且警惕地盯着李炎，却无一人动手。
李炎甩了甩手，望着这群门神似的男生，一时有些懵。
不是来打架的吗？怎么都干看着？
他不知道的是，自上回荀浩然断了腿之后，美术学校那片的混不吝已经把他列为头号危险人物了。
袁欣欣家里严格，陈俊炜又拿人姑娘家的清白作威胁，导致她根本不敢向家里人说明情况，更不能告诉老师。
之所以会找上李炎，也正是因为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那片区学生对他的忌惮。
一名男生躲在最后方，用手指着他:“李炎！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李炎一时凝滞，这什么中二台词，搞得好像他一个人霸凌他们一群人似的。
于是，他特守规矩、特人道主义地甩了甩手，退开一步，将目光移向那人:“那你欺负回来？”
那男生往后猛缩了缩，原本露出的半个脑袋也看不见了。
懒得跟这群怂包继续掰扯，他直接上前一步，揪住了陈俊炜的衣领。后者则被吓得身体瘫软，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钳制，却成效甚微。
他用力一拽，将人拉至自己面前。
“陈俊炜，你最好解释一下纠缠袁欣欣的事儿。”
陈俊炜声音颤抖着，说出的话还算硬气:“你管得太宽了吧，我只是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这偷换概念搬弄是非的本事，他李炎差点就信了。
一脚踹过去，陈俊炜要躲，奈何被揪住了命运的衣领，又生生挨了这一下，疼得捂着肚子痛骂:“你他妈也喜欢她是不是！那我们公平竞争啊，打我算什么？你个没爹妈的杂种，你爹管不住你妈，你丫就见不得别人……啊！”
骂到一半，他惨叫了一声。
一本思政书从李炎后方飞来，精准地砸在陈俊炜脸上，书里夹满了纸张，砖头似的。
李炎握紧的拳头一顿，他转头，愣住。
俞轩正立在他身后不远处，怀里抱着打开的书包，见他看过来，还朝他扬起了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书是他扔的，人是他砸的。他被陈俊炜吐出的污言秽语激得出了手，一时没注意控制好力道。
被俞轩一打岔，他眼中的怒意消散许多，原本冷硬的气场也软了下去。
陈俊炜被砸得眼花，山根火辣辣的疼，然后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鼻腔流了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摸，摸了一手血。
随即，看清了李炎身后站的人，像鸡崽看见了黄鼠狼，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缩脖子，终是没敢再吭声。
俞轩缓步上前，手往前一伸，搭上李炎的胳膊，低声道:“这边有监控。”
原本青筋满布的手一松，被他轻而易举地拂了下来。陈俊炜立刻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后，才道:“你们到底想怎样，我都流血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喜欢袁欣欣了行了吧？”
语气颇有几分忍辱负重。
“傻逼。”李炎捡起地上的书，和几张散落的知识清单，“你喜欢谁关我屁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怂货一个比一个欺软怕硬，尤其是这个陈俊炜，又欠又怂还戏多。
三言两句间，俞轩大致猜出了事情原委，他从李炎手中接过书，适时开口:“陈俊炜，希望你能管好自己，像骚扰女孩子这种事，下不为例呀，不然……”
他指了指李炎:“他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陈俊伟被人扶着，听到这话，忌惮地看了李炎一眼，嘴上终于服了软:“那我……对不起，是我眼瞎，以后再也不敢了，轩哥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离她远远儿的，不，我见女的都绕道儿走……”
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起来，伸出三根手比在额前要发誓。
他是认识俞轩的，且十分忌惮对方，这位不止他惹不起，他家里人也惹不起，这也是他被砸却不敢顾其而言的原因。
俞轩没再理会，从容转身，李炎拿了外套忙不迭跟上去。
他提着外套看了两眼，原本崭新的衣服沾了层灰，显得有些破旧，他肉疼地拍打上面的灰尘，又暗暗在心里记了陈俊炜一笔。
他妈的早说不打架啊，他也犯不着特意把新衣服扔到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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