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李炎带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课本，摸去了俞轩家。
院内，他顺着一排流苏树绕到房子后面，在一扇窗前站定，探头探脑往里望。
彼时，俞轩正靠在沙发上看书，窗户外突然响起一阵砰砰的敲击声，极有规律。
他抬头，便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挤在玻璃后。
——是李炎。他就站在窗外，一下又一下地轻叩着玻璃，以此来吸引他的注意。
见引来了目光，他立刻推开旁边一扇半掩的窗户，手撑着台子，翻身跃了进来。
俞轩:……突然发现这家伙是真有做贼的潜质。
他合上书，无奈道:“你能不能走正门？”
李炎走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点了点头，语气浑不在意:“知道了，反正都一样，走窗户节省时间。”
“……”就，挺让人没安全感的。
“你开心就好。”俞轩站起身，往书房走，同时勾手示意他跟上，“没别的事就开始吧，赵文卓今天也要来。”
跟在他身后的李炎脚步一顿，皱起眉，语气沉沉问:“他来干嘛？”
听出了他话中不友好的态度，俞轩疑惑回头，却只对上对方的笑脸，仿佛刚才的敌意只是他的错觉。
他也没多想，淡淡解释:“跟你一样，来补习。”
俞轩继续往前走，听到李炎又笑着应了一声。
他自顾自踏进了书房，并未看到身后人逐渐阴沉下来的脸。
李炎:所以你的辅导根本就是走量的，背着我教了很多人对吧？
那么，赵文卓能考上高中也是托了你的福？啧，行吧，还跟他一样。
——他以为自己是俞轩在这些朋友中唯一的学生来着。
下午三点左右，赵文卓姗姗来迟，他单肩搭着书包，风风火火地撞开了书房虚掩着的门。
看到里头端坐着安静做题的李炎，赵文卓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显然，他并未预料到会在这里碰上。
接着，他轻挑了挑眉，扯出一道兴味的笑。
几步走到李炎身前，撑着面前的桌子凑近他问:“怎么，你小子想上高中了？”
李炎抬头，瞅了眼跟自己几步之隔的赵文卓，漫不经心轻嗯一声，埋下头继续做题。
“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好你。”他朝李炎比了个大拇指，又四下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兹兹呢？”
这次李炎头也不抬，回答简洁:“楼上。”
赵文卓突然伸手挑开他的笔，挤在他的草稿纸上问:“你写啥呢这么认真，都没空跟哥说句话？”
“你去找他吧。”李炎抽出被他压了一半的草稿纸，摁在旁边继续写写画画。
这是俞轩给他布置的限时任务，做完有奖励来着。
所以，任何人都别想打扰他做题，也别想阻碍他拿奖励。
尤其是这个跟他一样的赵文卓。
赵文卓不死心地又往他纸上瞟了两眼，最终提步往楼上去找俞轩。
书房门大敞着，李炎一边做题，一边分心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动静。
“兹兹小朋友，你在哪呢？”
“第二间。”
“从左往右数还是从右往左数？”
开门声响起，“这边。”
两人的声音传下来显得有些遥远，闷闷的，听得不甚真切。
为李炎营造出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勾得他想上楼亲自看看。
另外，他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是从左往右数还是从右往左数。
没一会，被他好奇的两人便相跟着下来了。
俞轩照旧提板凳坐到他旁边，赵文卓便在他们对面落了座。
李炎始终目不斜视且一言不发，看似认真实则心思却还活络着，大半注意力放在旁边。
俞轩在他身旁看书，姿态与内心都沉着。
而赵文卓嘴比脑子快，自坐下开始就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听得李炎有些烦，想把手边的书呼上去，阻断他继续哔哔。
没等他付诸行动，俞轩率先放下书，手指屈起，敲在桌面上:“你安静些，影响到我了。”
赵文卓拖着调子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划拉屏幕，不再说话。
自此，三人不声不响地坐着捱到下午。
李炎批完最后一道题，长臂抻展，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随即，揉着空空的肚子询问身边人:“饿不饿你俩，出去吃点儿？”
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俞轩脸上。
俞轩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多余的反应，倒是对面的赵文卓一听便来劲了，他撂下手机，语气热络地提议:“行啊，去新华街那片夜市吧。”
俞轩点了点头，合上书:“好。”
“你挺能耐啊。”
李炎面色冷淡，心底无能狂怒:我说话你不理，他说去你就去是吧？
他倏地站起身，手中的笔拍在桌面上，声音不小，一向恹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快。
俞轩怔愣一瞬，下意识便解释:“我看你蛮喜欢往那边跑的。”
听了他的话，李炎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又用同样淡漠的眼神扫过笑盈盈的赵文卓，接着，收拾好东西便径直往外走，且步伐异常快。
俞轩抿唇，跟了上去，临走前不忘瞟一眼赵文卓。
接收到两人视线的赵文卓摸摸鼻子，一时咂舌。
——他这是，遭人嫌弃了？
今年入秋晚，气温迟迟未降，傍晚的秋老虎压得人不堪燥热。偏偏路边草木渐枯，似曾有团野火横行而过，将人间蒸褪了色、燎成了灰，只留下疮痍。
“俞轩轩，陪咱吃一顿，这附近有个叫王妈烧烤的挺不错。”说着，赵文卓拽起俞轩往街道对岸带。
李炎不动声色地贴近俞轩另一侧，幽幽开口:“那家干净，能坐。”
“好。”
王妈烧烤正靠街口，菜上得快，味道好，卫生也行，是他们经常去的那家。
赵文卓朝老板比了个手势——八，于是，他们三人被引到了一张大圆桌前。
“姨，来壶热茶！”李炎挥手喊住老板，将塑料膜揭下，餐具一字摆开。
俞轩在他旁边接过茶壶，往餐具里倒热茶。
赵文卓拿着菜单，在纸上写菜名，口中喋喋不休:“八盘鸡翅，三盘鲜鱿鱼，四盘大闸蟹，麻小跟大肘子不能少，土豆片、藕片、花菜都要来点儿，十盘羊肉串，五盘加辣，五盘不加……五听北冰洋，青岛一箱得有。”
正在烫杯子的俞轩皱皱眉，打断他:“会不会太多了？”
“要不是这桌子放不下，我都还嫌少。”赵文卓停笔，将菜单递给恰好走过来的服务员，“一会儿老谢他们几个也要来，那几个嘴大肚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炎问:“都有谁？”
赵文卓掰着手指算:“咱仨，还有老谢、双休、大米、阿阳，婷婷也说要来，不一定。”
说完，他往俞轩怀里扔了块巧克力，咧嘴一笑:“吃吧，吃完看我们吃。”
刚撕开包装纸的俞轩:“……”
“耿阳也来？”李炎轻哂了一声，掏出手机，意有所指道，“他有事，让他别来了。”
赵文卓面露疑惑:“有什么事儿啊？人都应下了。”
李炎一边给耿阳发消息，一边应道:“他要去画室。”
“画室哪天不能去，下次再去呗。”赵文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看到屏幕上那头发来了一句“ok”，他才抬头:“夜市天天都能来，一节课小两万，你个考上的就别耽误小家伙考高中了。”
“他走特长啊？”赵文卓来了兴致，“美术路子啊？我见过他那画，挺抽象的，欣赏不来，真好，以后不骚扰他了。”
俞轩撑脑袋在一旁没出声，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李炎。
前脚酒水以及三盘鲜鱿鱼和四盘大闸蟹刚被端上桌，后脚就有两个人到场了。
高挑的金发少女拽着卷毛男生的袖子往这边小跑而来，遥遥向他们挥手。
等走近了，赵文卓朝两人点头示意，顺手拉开了身边空着的塑料椅子:“坐。”
“哎呀妈呀，咱啥条件啊，来这吃海鲜？老毕了，哈喇子收不住了！”女孩一落座便单手撩起刘海，露出一张五官立体的脸，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盘子里的螃蟹。
顶着一张异国脸，操着一口东北音。
“旦米，过来坐这边。”俞轩对着白旦米抬了抬下颌。
刚坐下的白旦米立刻站起来，挪到了他旁边，嘴上不忘问:“嘎哈呢？”
他替她将头顶几缕逆的发丝抚顺，温和笑了下，吐出几个字:“那边乱。”
“噗。”白旦米顺着他的话往自己原本坐的地方瞥了一眼，乖乖点头。
赵文卓脸一黑，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小兔崽子捎带谁呢你？”
挨着赵文卓座的周沫也开口:“小鱼，不带这样的啊。”
俞轩揣着手轻“嗯”了声，淡淡扫过他们一眼:“不乱吗？”
没等他俩反驳，许久未说话的李炎突然抬头，蹦出句:“是挺乱的。”
一旁的白旦米咯咯笑个不停。
说话间，谢添风也到了，后头还跟着一个温行澈。
他冷着张脸，当发现俞轩两边都有了人时，他的表情顿时更加难看，不情不愿地坐到了白旦米旁边。
温行澈则笑眯眯地挨着周沫落了座。
“你俩咋还相跟着来了，冰释前嫌了这是？”瞅着面前水火不容的两人，赵文卓打趣道。
他和温行澈不算熟，谢添风也跟温家这位不对付，原本没打算叫人来的，却没想到这俩冤家私下里居然凑一块去了。
谢添风先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闷了，放下杯子才没好气地应:“半道遇上了，这山炮非要跟来。”
温行澈向俞轩讨了个干净的杯子，自顾自倒满了一杯酒，边喝边缓声道:“我找阿俞来的，顺路罢了，不是要跟着你。”
“那你自己没长腿啊，非要往我车后座爬？”谢添风睨着他，怒气丝毫不收敛，整个人像泡在炸药桶里。
温行澈抽出一张餐巾纸，往唇边虚虚擦了两下，眼神先在谢添风脸上打了个转，又落到俞轩那，语气淡淡:“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俞轩掩唇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白旦米则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起来。
谢添风一拧眉:“你丫几个意思？别整这死动静。”
“瞧瞧，我不就多说了几句，你便这般模样，不过就是骑车多带个人，难为你费心了，哪里就骂死我了呢。”
“别逼我抽你啊温行澈。”说着，谢添风抬手挥过去。
两人之间就差了一个座位，谢添风轻易就能挨到他。
他急忙往旁边躲，不小心撞到了周沫，周沫虚扶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挡在了谢添面前:“好了好了，别闹了，等人齐了就吃饭吧。”
“周沫你撒开。”谢添风拍开周沫夹在中间的手，那扬起的巴掌还欲往温行澈身上落。
“要不我给你俩弄个木棍，现场比划比划？”赵文卓往谢添风面前的盘子里扔了颗糖。
被温行澈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那他妈是给我的，我杵死你！”谢添风从椅子上弹起，以横冲直撞的架势扑向温行澈。
周沫立马护犊子般将温行澈扯进自己怀里。
眼看他的拳头就要落到温行澈那张小白脸上，赵文卓无奈又从兜里抓了把糖，一股脑扔过去。
谢添风一转攻势，猛扑向桌子，张开的双臂将那几颗糖尽数环在了怀里。
白旦米刚碰到腿的螃蟹被震得掉出了盘子。
他按捺住躁动的心，坐回到椅子上，边拆包装边忿忿道:“啥意思啊，你们都护着姓温的？”
“哥们儿也是为你好，让你迷途知返，你也不怕自个儿那拳头给人行澈砸破了相。”赵文卓捞起一罐青岛，遥遥对着谢添风敬了下。
谢添风轻嗤一声，也端杯子朝赵文卓的方向比了比，算作回应。
他扭头问:“俞轩，我跟温行澈同时掉河里你救谁？”
此言一出，温行澈忽的抬头盯着俞轩，明显也想要个答案。
俞轩懒得理他俩，往白旦米手里递了块湿巾，低声道:“滴汁儿了，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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