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粉粉尘事件像一道阴影,笼罩在公寓上空。虽然Lucy的强力清洁让环境迅速恢复,雷霆的安抚也让安安从极度的惊恐中平复下来,但那份无形的创伤却悄然加深了她的戒备。
她待在衣柜小窝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即使开着灯,她也常常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去,抱着兔子的手臂勒得更紧,仿佛那柔软的米白色地毯和温暖的灯光,也无法驱散那白色粉尘带来的冰冷记忆。
她对江砚递来的食物更加警惕,每次都要反复确认气味,小口尝试,稍有疑虑便不再碰触,眼神里带着一种让江砚心碎的审视。
江砚的心弦绷得更紧了。他撤走了所有粉状、颗粒状的营养补充剂,哪怕标注着“绝对安全”。
他对环境的检查近乎苛刻,Lucy的日常清洁频率加倍,新风系统24小时强力运转。他甚至在安安房间门口加装了一个小型空气净化器。然而,过度的小心翼翼,反而让公寓的氛围更加凝重。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新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雷霆偶尔翻身时皮毛摩擦地毯的窸窣声。
江砚在主卧浅眠。也许是日间神经绷得太紧,也许是潜意识里的担忧作祟,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似乎都是纷扬的白色粉末和安安惊恐绝望的眼睛。
突然,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细弱的电流,穿透了隔音良好的墙壁,钻进了他的耳膜!
江砚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侧耳倾听——呜咽声来自二楼!是安安!
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冲向安安的房间。雷霆比他更快一步,庞大的身躯已经堵在虚掩的房门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警示意味的咕噜声,却不是对着房间内,而是焦躁地来回踱步,鼻子用力嗅吸着空气。
江砚一把推开房门!
昏暗中,只见安安蜷缩在衣柜小窝的地毯上,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她双手死死捂住上腹部,压抑的呜咽声就是从紧咬的唇瓣间泄露出来的。
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豆大的冷汗从她惨白的额角、鼻尖不断渗出、滚落,瞬间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和身下柔软的地毯,在昏暗中反射出幽暗的光。她怀里的兔子玩偶被挤在一边,无助地看着小主人承受痛苦。
“安安!”江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惶,他几步冲到小窝前蹲下,“怎么了?哪里痛?”
安安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身体猛地一缩,呜咽声更大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痛苦地摇着头,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弓起。
胃痛?急性肠胃炎?还是……食物中毒?!江砚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他想起晚上她喝药茶时似乎比平时慢,吃米糕时剩了一小口……难道是山药粉加多了?还是南瓜有问题?不可能!他都是严格按微量标准来的!难道是白天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额头,却被她更剧烈地躲开。她的身体滚烫!
“Lucy!检测安安生命体征!联系最近的儿科急诊!准备车!”江砚的声音嘶哑地吼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指令接收。体温检测:38.5℃。心率:135次/分。呼吸急促。初步判断:急性腹痛伴发热。紧急联系中……车辆启动准备中……”Lucy冰冷的电子音快速响起,蓝光在黑暗中闪烁。
“雷霆!守着她!”江砚一边对雷霆下令,一边飞快地起身。他冲回自己房间,胡乱抓起一件外套,又冲进客厅,从药柜里翻出医生开的儿童退热贴和应急的肠胃解痉药。医生曾交代过紧急情况可用,但他从未用过,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是摆设。
他拿着药和退热贴冲回安安房间。雷霆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护在蜷缩的安安身边,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安抚的呼噜声。安安的呜咽声小了些,但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衣。
“安安,不怕……我们去医院……”江砚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撕开退热贴,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地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让安安痛苦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躲开。他拧开药水瓶,看着刻度线,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他强迫自己镇定,按照记忆中的剂量,小心翼翼地倒进小量杯里。
“把这个喝了,喝了就不那么痛了……”他半跪着,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安安汗湿的后颈,一手将量杯凑到她唇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也许是退热贴的冰凉带来了一丝清明,也许是江砚声音里无法掩饰的恐惧触动了她,安安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盛满了痛苦的泪水。她看到了凑到唇边的药水,闻到了那浓烈的、令她抗拒的苦涩气味。她本能地想摇头,想推开。
“乖……喝下去……”江砚的声音哽住了,托着她后颈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又小心地控制着不弄疼她,“喝了……医生才能帮你……”
或许是“医生”这个词触动了什么,或许是那巨大的痛苦让她别无选择,安安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嘴。江砚立刻将药水一点点喂了进去。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痛苦地呛咳起来,身体剧烈地抖动。
江砚的心像被狠狠攥住!他慌忙放下量杯,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没有留置针的、冰冷颤抖的小手。
“呜……痛……妈妈……”一声细弱模糊的、带着巨大委屈和绝望的呓语,混在呛咳和呜咽中,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江砚的耳膜!
妈妈!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炸得江砚浑身剧震!
他低头看着怀里因为痛苦和药力而意识模糊的孩子,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和紧闭双眼流下的泪水,一股尖锐的酸楚混合着铺天盖地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这个早已湮灭在血色尘埃中的称谓,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无力的灵魂深处。
他不是她的妈妈,他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她呼唤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妈妈,而他,只能笨拙地灌下苦涩的药水,徒劳地握着她的手。
“车已就绪。距离最近的仁和儿科急诊室导航已设定。”Lucy的电子音响起。
江砚猛地回过神,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他迅速用薄毯将依旧痛苦痉挛的安安裹紧,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隔着薄毯,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体滚烫与冷汗交织的可怕温度。
她的身体轻得惊人,滚烫的温度隔着毯子持续灼烧着他的手臂。
雷霆立刻起身,紧紧跟在江砚脚边,像一道移动的黑色屏障。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静。江砚将油门踩到底,昂贵的跑车发出低沉的咆哮,在路灯下拉出飞逝的光影。副驾驶座上,安安蜷缩在儿童座椅里,裹着毯子,退热贴下的小脸依旧惨白不断有新的冷汗渗出,浸湿了退烧贴贴布的边缘,身体因为疼痛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发出细弱的呻吟。
江砚的目光几乎黏在后视镜上,心脏随着她每一次痛苦的抽搐而紧缩。
“安安,坚持住……马上到医院了……”他的声音沙哑,一遍遍重复着毫无用处的安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因为他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早已一片湿滑冰凉,那是他自己的冷汗与安安身上的冷汗混合的黏腻感。
后座传来极其微弱的响动。江砚从后视镜看去,只见安安裹在毯子下的小手,极其艰难地、颤抖地伸了出来,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他立刻伸出一只手,探向后座,准确地握住了那只滚烫、冰冷、布满冷汗的小手!他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握住!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我在!爸爸在!”情急之下,那个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身份,竟在极致的恐惧与守护都本能下,如同冲破地壳的熔浆般,毫无预兆地、带着滚烫的力量喷涌而出!它不仅仅是对安安的承诺,更像是对他自己灵魂的一次惊雷般的宣告与锚定!
那只小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剧烈地颤抖着,却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像抓住溺毙前的浮木,又像是黑暗中摸索到的一簇微弱却滚烫的星火,死死地、绝望地、又充满依赖地嵌入了他的两根手指。
指甲深陷皮肉带来的尖锐痛感,远不及这紧握传递出的、濒死生命向他发出的求救与托付信号更让他灵魂震颤。
“呜……”一声压抑的呜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依赖。
江砚的心,被那紧握的力道和那声呜咽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还有一丝被需要的微弱暖流,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胸腔。他紧紧回握着那只小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医院刺眼的红色灯牌,脚下油门踩得更深。
“雷霆!跟上!”他低吼一声。
当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地照下来,医生护士迅速围上来时,江砚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怀里的安安,像一只被风雨摧残的幼鸟,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急性胃肠炎!脱水!电解质紊乱!立刻补液!抽血化验!腹部B超!”医生快速检查后下达指令。他的目光落在安安手背上覆盖着透明敷贴的留置针上:“这个留置针还在使用期吗?护理得怎么样?”
江砚立刻回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急促:“还在使用期内!我每天都按护士教的冲管、封管,敷贴今天早上刚换过,没有红肿渗液!”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汇报着护理情况,像是在接受一项重要的考核。
医生点点头,对护士吩咐:“很好。省事了,直接利用这个通路建立静脉通道补液,抽血也从这里取。动作快点!” 护士迅速上前,熟练地消毒留置针接头,连接输液管路和采血管。整个过程快速而精准,避免了重新穿刺的痛苦。
护士消毒、连接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江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截透明的导管,生怕自己每日的精心护理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当输液管里的液体顺利滴落,采血管里暗红的血液被缓缓抽出,没有堵塞,没有回血,他才感到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冰凉的液体通过留置针的管路流入血管。安安在昏沉中似乎感觉到了异样,身体猛地一颤,那只被江砚握着的小手骤然收紧,指甲更深地陷入他的皮肉!她紧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
“安安别怕……”江砚立刻俯身,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那只小手,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爸爸在这里!握着爸爸的手!药水进去了,很快就不痛了!”他不断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输液管里滴落的液体,看着它通过那截他精心护理过的导管流入安安的身体。
补液、通过留置针采血、B超……一系列检查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江砚始终半跪在病床边,一手紧紧握着安安没有扎针的手,另一只手笨拙却轻柔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疲惫而专注。护士在连接好所有管路后,低声对江砚说了一句:“留置针护理得不错,挺通畅的,省了孩子不少罪。”这句简单的肯定,像一股微小的暖流,在江砚冰冷的焦虑中注入了一丝力量。
这句简单到近乎冷漠的职业评价,此刻却像一颗投入冰封心湖的炽热星火,‘嗤啦’一声,短暂地蒸腾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与力量。这截他笨拙守护的‘生命线’,在此刻,真正连接起了生的希望。
雷霆庞大的身躯几乎与急诊室走廊外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炬的眼睛,像两簇永不熄灭的幽蓝星火,穿透门缝,牢牢锁定着里面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和它新的主人。每一次里面传来的细微呜咽或仪器声响,它的耳朵都会警觉地转动一下
检查结果陆续出来,排除了食物中毒和其他严重问题,确诊为因体质虚弱、饮食过于精细单一,缺乏足够益生菌和肠道刺激加上可能受凉诱发的急性胃肠炎。
医生开了药,交代了后续护理的注意事项,语气依旧严肃:“孩子底子太差了!这次是运气好!回去必须严格按营养师建议,逐步、谨慎地增加食物多样性,补充必要的益生菌!再这样下去,孩子后面还要遭不少罪!”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钉进江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几道被安安绝望中刻下的、渗着血丝的深红月牙痕——那是她痛苦的印记,更是他无能的证明。”
江砚抱着因为药物作用而昏睡过去的安安,听着医生的训斥,看着怀里孩子毫无血色的小脸和输液管里滴落的液体,只觉得那“后果不堪设想”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被安安抓出的、渗着血丝的深深月牙痕,那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他的“独立”和“学习”,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扫过护士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动作,再看向自己手背上狼狈的抓痕和怀里昏睡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安安。一种冰冷的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仅凭他一个人的‘学习’和‘坚持’,在这脆弱的生命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他的‘独立’,差点又一次将她推向深渊。
他需要更专业的、触手可及的帮助。他需要一个能在安安生病时,第一时间给予专业指导和支持的人。他不能再让安安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无比清晰地成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