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笛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红蓝闪烁的警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冰冷的豪宅里投下诡异跳动的光影。医护人员动作迅捷地将依旧在痛苦呜咽、浑身布满可怕红疹的安安抬上担架,快速接上氧气面罩,监测生命体征。
江砚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像,脸色惨白地跟在后面,昂贵的西装袖口上还沾着一点安安挣扎时蹭上的药膏痕迹。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肇事的、印着大笑糖果的包装袋,指节用力到发白。
急诊室里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肾上腺素暂时压制了最致命的喉头水肿,但全身性的严重过敏反应依旧需要紧急处理。抗组胺药、激素类药物通过留置针快速输入安安细弱的血管,护士小心地给她红肿破溃的皮肤涂抹药膏。每一次触碰都引起孩子痛苦的颤抖和呜咽。
江砚被挡在抢救隔帘外,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和安安偶尔因为痛苦而抽搐的小腿。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糖果包装袋尖锐的塑料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花生碎粒…那盒米糕旁边……
他怎么会如此大意?他以为放在门口就安全了?Lucy?那个冰冷的机器根本不会分辨一个孩子会不会从柜子里爬出来,会不会捡起地上一个花花绿绿的、充满诱惑的小袋子。
巨大的自责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想起周铮沉重的话语:“你看到的安静,底下是随时可能崩裂的冰窟窿!”
这件岂止是冰窟窿?这根本是能吞噬生命的深渊!而他,差一点,亲手将她推了下去……
抢救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当医生掀开隔帘走出来时,江砚立刻站直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暂时稳定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和严肃,“急性严重过敏反应,花生引起的。幸好你们及时用了肾上腺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严厉的目光扫过江砚,“江先生,出院时给你们的过敏源清单和注意事项,是救命的!怎么能让孩子接触到花生制品?还这么大量!她肠胃弱,吸收快,反应比一般孩子更剧烈!”
江砚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忙着去应付那个该死的剧组会议?说自己以为把她和食物放在一个空间就万事大吉?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爬出柜子,捡到了那个该死的外卖送得糖果?
医生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孩子现在需要留院观察至少48小时,防止迟发性反应。这次是个极其严重的警告,江先生,照顾这样的孩子,容不得半点疏忽!”
江砚僵硬地点了点头。
安安被推入了留观病房,小小的身体上连接着监护仪,脸上和手臂涂着厚厚的白色药膏,像一尊破碎后被勉强粘合的小瓷人。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偶尔发出几声细微的抽泣。
江砚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看着她布满药膏的小脸,看着她细瘦手腕上再次扎上的留置针,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抓着的、那只左眼绣着深蓝警徽的破旧兔子玩偶。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江砚以为是护士,疲惫地应了一声:“进。”
门开了,来的却是林院长。她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担忧,额角还挂着赶路带来的细汗。她一眼看到病床上安安凄惨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老天爷……怎么又……”她快步走到床边,颤抖着手想碰碰安安涂满药膏的小脸,又怕弄疼她,最终只是心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花生过敏。”江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林院长猛地抬头,看向江砚,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花生?怎么会?安安从小就对花生过敏,闻到味道都会起疹子!孤儿院和她父母的朋友们都知道,从来不敢让她碰!周警官没跟你说吗?出院时医生没交代吗?”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江砚心上。周铮说了,医生也交代了。是他……是他自以为是的“省心”,是他对“照顾”一个生命的轻慢和无知……
林院长看着江砚惨白而布满自责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放下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纯粹质朴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
不同于“老周记”的米糕,这次保温桶里装的是熬得软烂粘稠的白粥,粥面上漂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
“我给安安熬了点药粥,加了点安神养胃的草药,都是温性的,不刺激。”林院长一边用自带的勺子搅动着温热的粥,一边絮絮叨叨,“她这次遭了大罪,肠胃更不比以前,得慢慢养。这粥熬了快三个小时,米油都熬出来了,最养人……”
她盛了小半碗粥,小心翼翼地吹凉。安安似乎被食物的香气和熟悉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院长,那双因为肿胀而显得更小的眼睛里,立刻涌上了委屈的泪水,小嘴一瘪,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乖安安,不哭不哭,院长妈妈在呢。”林院长心疼地哄着,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粥,递到安安嘴边,“来,吃点粥,暖暖胃就不难受了。”
安安看着那勺粥,又看看林院长温柔的脸,迟疑了一下,最终微微张开了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虽然动作依旧虚弱,但那份依赖和接受,是江砚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
林院长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间或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安安嘴角的药膏和粥渍。病房里只剩下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林院长低柔的哄慰声。
江砚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安安在林院长面前卸下防备,露出属于一个五岁孩子的脆弱和依赖;看着林院长每一个细微动作里蕴含的熟稔和发自内心的疼惜;再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笨拙甚至致命的“照顾”,强烈的反差像一盆冰水,将他浇得透心凉。
他所谓的“养得了”,在真正的、带着温度的守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喂了小半碗粥,安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林院长仔细地替她擦干净脸和手,盖好被子,这才直起身,看向一直沉默得像影子般的江砚。
她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着的小包裹,递给江砚。
“江先生,这是给安安配的药茶方子,还有几包配好的药材。”林院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安安从小身子骨就弱,受了大惊吓后更差。在孤儿院那会儿,三天两头生病,全靠这些草药和米粥吊着。她父母还在的时候,也总托我配这些……”
林院长顿了顿,看着病床上安安沉睡的小脸,眼神悠远而悲伤:“林薇每次来拿药,都要拉着我说半天的话,说安安夜里总惊醒,说安安不爱吃饭,说安安看到穿黑衣服的男人就害怕……她总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申请调内勤,好好陪孩子……”她的声音哽住了,抬手擦了擦眼角。
“这方子,是她妈妈最后一次来拿药时,我们一起琢磨着改的,加了点安神的酸枣仁和百合……没想到……”林院长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小小的牛皮纸包塞进江砚手里,“江先生,孩子交给你了。这方子,就当是……她妈妈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吧。你……好好用。”
牛皮纸包很轻,拿在手里却重逾千斤。那里面不仅是一些干枯的草药,更承载着一个母亲未能完成的守护,一个院长深切的嘱托,和一个孩子沉重的过往和未来。
江砚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包,粗糙的牛皮纸纹理摩擦着他的指尖。他想起周铮讲述的血色故事,想起衣柜外那绝望的枪声,想起安安高烧呓语中破碎的“妈妈”
……此刻,这份带着草药清苦气息的“念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冰封心湖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酸楚,混合着沉重的责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悄然弥漫开来。
“谢谢您,林院长。”江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院长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照顾的细节,特别是饮食上的禁忌,事无巨细。最后,她看着江砚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蹙的眉头,叹了口气:“江先生,你也别太逼自己。养孩子,尤其是养安安这样的孩子,急不来。慢慢来,日子还长。”
林院长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江砚依旧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牛皮纸包。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安安在药物作用下睡得稍微安稳了一些的小脸。药膏的白色覆盖了她原本苍白的皮肤,却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脆弱。
他沉默地拉过椅子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再拿出手机处理那些喧嚣的工作信息,也没有烦躁地闭目养神。他的目光,长久地、专注地停留在安安的脸上,停留在她紧抓着兔子玩偶的小手上。
然后,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用自己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粘在安安汗湿额角的一缕碎发。指尖触碰到那涂着药膏、微微发热的皮肤,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维持着这个轻柔的姿势,目光沉静地看着沉睡的孩子。窗外的夜色已经浓重如墨,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片坠落的星河。病房里昏暗的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这一晚,江砚没有看剧本,没有处理工作,甚至没有去想明天那个重要的开机仪式。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自己笨拙而初生的责任感,守护着一个在伤痛中沉睡的小小生命。
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牛皮纸药包静静地躺着,散发着微苦而悠远的草木气息,像一颗坠入深渊的星子,悄然点亮了一片沉寂的黑暗。
致命的“省心”换来锥心的痛。周铮的警告言犹在耳,冰窟之下是吞噬生命的深渊。这一次,他差一点亲手将她推落。幸而,星子坠入深渊,也能点亮沉寂的黑暗。守护的重量,他终于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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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药方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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