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途
文/几一川
二〇二五年,九月初三。
一架小型私人飞机跨越重洋,即将抵达隅州市安坪机场上空。
“邬小姐,马上就要降落了,我替您打开一下遮光板好吗?”空姐半蹲在闭目养神的女人身侧,轻声沟通。
女人半睁开眼,拿起墨镜戴上,没什么情绪的“嗯”一声。
空姐半起身,伸手将遮阳板轻轻拨开,又将高脚杯收走。
这是一架商务型私人飞机,机舱内的所有空乘人员都只为一位乘客服务。
飞行高度缓缓下降,刺目的阳光洒进机舱内。
邬雪青看了下手机消息,名为“零花钱紧急救援小组”的家庭群内没有一条消息。
她打开和“老季总”的聊天框,发了一句:我回国了,接风礼物呢?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微信转账显示:88888
她回:【打发要饭的呢?】
飞机正在滑行时,手机短信一震,显示尾号7542的银行卡到账1,500,000.00。
转钱倒是快,却连消息也没空回一条。
她划走短信,翻了个白眼。
邬家。
“快快快!客厅的花我昨天就说要换了,怎么今天还没换?”
女人挑剔的声音从楼上传到楼下。
“哎呀!伍姐,我说了多少次了,扶手要用特殊的抹布擦,这湿抹布会留水印的!还有,房间里的地毯都换了没有?”
正擦扶手的阿姨赶忙答:“换过了,昨天地毯一到就全都换上了……”
不等她说完,邬玉瑾仰头朝楼上喊道:“项均,你怎么还没下来呀!飞机都要到了呀!”
“马上,马上。”邵项均应道。
过了两分钟,男人打紧了领带快步走下来。
邬玉瑾指着自己丝巾问: “项均,你帮我看看,这颜色怎么样?”
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点点头:“挺好,和你这衣服颜色很搭。”
“丽姐!你去看看,小李把车开来了没有,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惊得两只小猫一溜烟躲进了猫别墅,半人高的伯恩山犬也夹着尾巴钻进楼梯下方的狗窝内。
邬玉瑾走下楼梯,拍了一下掌心:“Cooper!”
那耳朵朝内腚朝外的大伯恩山哼哼唧唧倒车出库,没了掩体,摆着谄媚的笑脸来蹭主人的腿。
“一天天净掉毛了,别来蹭我。”
邬玉瑾嫌弃地拍开它,又戳它脑门交代道,“待会你姐回来了,要来门口迎接,听到没有?”
大伯恩山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女主人,中气十足地“汪”了一声。
“吵死了,不许叫!”
可怜小狗不会说话,攒足劲想表现的脑袋顿时蔫了,哼哼唧唧地趴在了地上,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伍姐,我们出去这几个小时你把家里的宠物毛吸一吸,不要毛毛到处飞,Shirley有鼻炎的!”
“好的,太太。”
风风火火一阵过去,大门“砰”一声合上,只留下两双踢得歪扭的拖鞋。
主人们前脚刚走,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
伍姐正疑惑是客人还是插花师到了,喊着“来了,稍等”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来,一拉开门,呆住了。
一个戴着遮阳帽,身着短裙和长靴的少女将拎着的包放柜子上,随意交代了一句“帮我把行李收进房间”,便大步往里走去。
直愣愣地侧身看她熟稔进了屋内,伍姐才后知后觉道:“……雪青小姐?”
大小姐没搭理她,将披肩随手一扔就往客厅去了。
大名鼎鼎的“魔女”大小姐提前出现,杀了个措手不及。
伍姐挤出个比哭还命苦的笑容:“太太和先生刚出门去机场接您,您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好像没听见,又或者完全不在乎,邬雪青指挥道:“十分钟后我要洗澡,帮我把楼上浴缸清理干净。”
听见熟悉的声音,Cooper从楼梯下探出头,侧着脑袋盯着门口熟悉的陌生人看,有些戒备地呲了呲牙。
她那冷淡矜傲的声音在看见狗时一下甜了起来,夹着嗓子矫揉造作道:“Coooooper!”
甜腻的声线让生物语音识别系统成功识别,刚还又怂又勇,低吼呲牙的大狗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夹着嗓子嗷嗷呜呜叫着,满腹委屈地直往小主人身上扑。
“宝贝儿,走,上楼。”
她前脚刚走,后脚物业管家就拉着推车从电梯出来,带上来了几个行李箱和几乎堆放不下的奢侈品购物袋。
伍姐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惊恐无比地拉响了一级警报。
“小戴!小戴!过来接行李,菲菲打电话通知太太,小姐已经到家了,也别管插花师来不来了,马上去外面买一捧最新鲜的鲜花回来,赶在太太回来前一定要把客厅的花换了!”
伍姐安排完,又一刻不停上楼给大小姐收拾浴室。
十五分钟后,邬雪青躺进了温热的浴缸里。
窗台的薄纱帘拉着,朦朦胧胧透进一层白光。
邬雪青正要放松地将口鼻浸入水面下,耳边毫无征兆炸响起记忆里一道苍老、温和而又极具压迫性的声音:“雪青啊,只有废物才会退缩享受,你是废物吗?”
憋着的气猝然一松,她呛了一口水,扒着浴缸壁咳了个惊天动地。
邬玉瑾半路接到消息,掉头赶回来,一到家推开卧室门,瞧见女儿已经躺下了。
大狗就趴在床边,一瞧见她,扭着屁股又过来蹭她。
邬玉瑾撇开狗,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身看。
女儿睡颜静谧,茂密柔顺的黑发遮挡着花朵般青春美丽的脸颊,微微抿着唇,呼吸沉缓。
邬玉瑾手指往前伸,踌躇片刻才勾起女儿的鬓发,轻轻往后捋了捋,指腹落在女儿脸颊上,温柔地摸了摸。
掖好被角,邬玉瑾直起身,踢踢这百来斤的肥狗,低斥道:“出去!”
伯恩山不想走,脑袋直往床底下埋,呜呜咽咽想装鸵鸟。
下一秒肥厚的后脖颈就被手指揪起,不容反抗地拖了出去。
房门“哒”一声合上。
一点点异响也让邬雪青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皮下的眼球滑动,她不安地揪紧了被子,陷入了梦魇里。
——“雪青,邬家没有废物,你会是那个废物吗?”
——“妈妈答应你,你读完博回来,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不快乐啊,不快乐就回来呗,我季延山的女儿只要活得开心,爸就能养你一辈子!”
——“Shirley,你的状态不适合再学习下去,学院建议你休息一段时间……”
她喃喃呓语着什么,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眼。
空气中有淡淡的玫瑰香水气息,她躺直身体,盯着头顶的羽毛灯看着,好一会儿,才缓慢撑起身体。
二楼的灯都关了,楼梯昏暗,她想下楼,有些轻微的夜盲症,摸着扶手缓慢往下踏。
转过拐角,有了光亮。
她微皱的眉头刚松开,抬头一看,她脚步骤顿。
她没想到,和叶嘉木再见,会这么突然,如此地毫无心理准备,甚至她还简薄地穿着睡裙。
楼下的“不速之客”却毫无做客的局促。
近一米九的个头,两条长腿高支着,正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衬衫马甲下松散的领带垂落,勾得小猫伸爪子直挠。
夕阳余晖从落地窗透进休息室,将他乌黑的头发也镀上了薄薄一层金色,硬挺的侧脸标准有型,他修长的指节轻挠着猫下巴,随性、自在,像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部分。
楼梯扶手被重重叩了两下,随之响起的是一句咬牙切齿的:“叶嘉木,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男人背影稍滞,但仅一秒,他视线往上扫,落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笑着开口:“好久不见啊,公主殿下,你家母后派我来叫你起床了。”
“我妈去哪了?”
“都到餐厅了,就等殿下醒了。”
他说的餐厅是别墅群内私人宴客餐厅,只承接业主私人宴饮。
邬雪青扭头就要往楼上走:“我不饿,你就说我没醒过!”
“殿下跑什么,去不去随你,话我可带到了。”
邬雪青一想,也对,这是自己家,凭什么要躲他?
她转身大步又往楼下走。
叶嘉木也撑起身朝楼梯走来,薄唇勾着,懒懒散散说:“不过我这个人可不擅长说谎,殿下,你也不想你母后大人亲自来……”
邬雪青余光瞥见楼梯上有块反光,还没看清楚是什么,脚下呲溜一滑。
“啊啊——”
疼痛没到来,薄底皮鞋与光滑的地面摩擦生响,结实有力的臂膀先一步拉住了她。
她瘦薄的肩膀和他厚实的胸肌撞在一块,沉沉一声闷响。
邬雪青一头撞进他怀里,身体一麻。
刚扶稳她,男人呼吸还有些重,沉声问:“摔着了吗?”
“没……”
话没说完,她蓦地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一把将他推开。
叶嘉木缓缓松开了搂着她后腰的手,往扶手上一倚,揉揉遭重击的心口,捂着心一脸懒痞地道:“殿下用完就扔,真没情义。”
“楼梯上什么东西啊?”
邬雪青有些生硬地移开话题,回头看。
只见白色的大理石阶梯上赫然摊着一片黄色的不明液体。
“这是什么?”
邬雪青指着那摊东西震惊地问叶嘉木。
“龙井吧。”他看了一眼,随意说。
邬雪青震惊的眼神转为困惑费解,用关怀智障的目光疑惑地盯着他。
叶嘉木一摊手,笑了:“既然不是龙井,那不是猫尿就是狗尿了。”
“啊——”
邬雪青又一声尖叫,飞快将两只鞋甩飞。
家里阿姨纷纷跑了出来:“雪青小姐,怎么了?”
“把楼梯上的脏东西搞干净,”她手指都在抖,“我回来后,不想看到有任何液体还在楼梯上!”
看来是要和他走了。
叶嘉木稍一欠身,抬手朝向门口,示意公主先请。
她赤脚走出客厅,还穿着睡裙,在玄关衣柜里随便抽了条披巾搭在肩上,换上了一双出门穿的薄底拖鞋。
后脖颈被轻捏了一下,她立刻扭头瞪叶嘉木。
后者脸上依然挂着笑:“头发掖住了,我给你弄一下,怎么也不乐意?”
“多管闲事。”
她这样抱怨着,却习以为常地等待人伺候。
叶嘉木伸手抚过她的长发,轻而缓地将长长的乌发梳理出来。
邬雪青随手从玄关上又拿了瓶香水,在手腕处喷了一下,又在脖颈上蹭蹭。
叶嘉木弯下腰,讨要道:“我也要。”
“你自己没长手吗?”
“没有。”
真不要脸!
邬雪青按着香水在他脑袋顶上酷酷喷了好几下,将香水重重一放,拉开门就走。
叶嘉木一直起身就被空气中的浓郁香水味呛到,打了好几个喷嚏。
邬雪青一脸嫌弃,扇了扇手:“臭死了,离我远点。”
“哪里臭?”
“你整个人都是一个行走的臭垃圾!”
“那也是你小时候亲过的臭垃圾。”他施施然道。
邬雪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弹了起来,扭过头又恼又怒地瞪着他:“叶嘉木,幼儿园的事你还提,你有病啊?”
“小时候是谁说要嫁给我?”
“谁要嫁给你了?!”她声音拔高,“我警告你,你敢在我妈面前胡说八道一句,我待会就把你杀了!”
叶嘉木手一摊。
悉听尊便。
……
他们俩最后到,餐厅里已经坐了一圈人,只剩两个相邻的位置。
今天大舅舅一家也在,还有叶嘉木的父母,坐满了长辈。
进了包间,邬雪青态度不远不近地简单打了圈招呼,坐下后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
“Shirley,欢迎回国,这是你妈妈和叔叔给你的礼物。”
邵项均转腕拨动玻璃台面,将一个盒子放在她面前。
邬玉瑾端起茶杯喝水,余光瞥着女儿。
邬雪青随手拨开了盒子,看清里面是一支镶钻的、闪着昂贵火彩的手表。
没什么惊喜的表情,她只扫了一眼便盖上盒子往后抛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赶忙两手捧住,仿佛接着烫手火栗,看着满桌贵宾,满脸无措。
叶嘉木指指一侧茶台,笑笑解围道:“要吃饭了,麻烦你把礼物先放一边吧。”
叶嘉木的妈妈从身侧拎起一个纸袋,笑着道:“我这礼物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也先放一边吧。”
叶嘉木接过袋子,佯作不知地往里看,掏出了一件羊绒披肩,笑道:“我说我妈前几天怎么那么好心给我织了个羊绒围脖,感情是剩下的边角料!”
他的戏谑让气氛一松,大家默契地笑起来。
他看向邬雪青道:“公主殿下,我这亲儿子都没有这待遇,要不送给我吧?”
“想得美。”邬雪青伸手接过,将披肩放在膝上,看向叶妈妈,微微一点颌,“谢谢秦姨。”
大舅舅也递过了礼物,同样是盒子,盒子里是一条帕拉伊巴碧玺的蓝宝石手链。
对她而言,很廉价。
邬雪青只打开看了一眼,兴致不高,不过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随即一转手腕把盒子塞给了叶嘉木。
饭桌底下,叶嘉木圈住她手腕,手掌抵住,拒绝接她的“废物回收”,脸上还挂着明朗的笑容。
“啧。”邬雪青不爽。
叶嘉木侧头,语气无奈:“我又不是收垃圾的,别什么都往我这扔。”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硬”。
长辈们聊着自己的生意经,倒也不算冷场。但接风宴的主角显然没有想加入话题的意思,简单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玩起了手机。
叶嘉木瞥了眼,瞧见一像素小人穿梭在田垄间,一会儿锄地,一会儿播种,忙得不亦乐乎。
感觉桌下的膝盖被轻轻撞了一下,邬雪青皱眉不爽地看向叶嘉木。
叶嘉木朝着一侧很轻微地努了下嘴。
邬雪青瞧见了邬玉瑾女士风雨欲来的脸色。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停了筷子,聊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就等谁先说散场话。
邬雪青做了这个有眼力见的人,她将手机熄屏,抓着披肩起身道:“你们慢慢聊,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坐下!”
毫无征兆,邬玉瑾猛地一拍桌,惊得满桌碗筷一跳,她疾言厉色说:“邬雪青,长辈还没开口,这里轮到你做主了?”
众人赫然一惊,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叶嘉木妈妈赶紧打圆场道:“玉瑾,孩子刚飞了十几个小时回来,肯定还累着呢,我看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大舅舅也撑起身,乐呵呵道:“怎么还动这么大火?今天是给孩子接风,当然以孩子为主。雪青累了,大家就散了吧。”
邵项均给叶嘉木使了使眼色,各自起身送客出门。
客人们散了。
包厢里只剩下母女俩斜对而坐。
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和棱角。
死寂般凝滞的沉默。
开文啦!带叛逆期姗姗来迟的公主殿下和情绪稳定如老狗的叶总来和大家报道啦!
应该总体上是个嘴毒青梅竹马互相拆台又互相疗愈比较轻松的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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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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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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