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榆的出现并没有阻止众人的议论纷纷,相反,她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谢清岑身上打转。
莳榆倒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只是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谢清岑,再看看桌上的食盒,问店家:“这点心多少钱,我替他付了。”
店家却不想要钱了,反而强调道:“这是钱的事情吗,姑娘你评评理,这人先是理直气壮的跟我说忘带钱了,想赊账,我说我们明月楼不接受,结果他呢,他干脆做出一副可怜样子逼着我不要他的钱,这合理吗,我就问你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江莳榆明显不相信谢清岑是这样的人,只觉得掌柜或许是气疯了说胡话了,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二两银子,掷地有声地像桌上一放:“叽里咕噜说啥呢,这钱够不够?”
掌柜一看桌上闪着光的银子,也不恼了,收了钱道:“……倒也够了,总之……”
莳榆看向谢清岑,昏黄的烛光中,他清瘦的身形伶仃落在周围人群探究的眼神中。
那一刻,莳榆突然有些不忍心。
她拉起谢清岑的袖口,在他猝不及防的眼神中,拉着他与众人擦身而过。
熙攘的人群在谢清岑的余光里掠成飞影,他不想去看这些,深沉的视线聚焦在拉着他的少女身上,黑眸中映出摇晃的海棠发簪。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飘逸的青丝,他们贴的这样近,近得他鼻尖充斥熟悉的花香。
不合时宜的想法又在他脑海中冒出。
他皱了下眉,心中抗拒着自己这种龌龊想法,于是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想从温柔乡里抽离。
拉着他的莳榆感觉到身后人的抗拒,正好他们已经走到门口,莳榆火一下子又冒出来了,松开手停下,转身直视谢清岑。
谢清岑一下子刹住脚步,迎着她的目光,头一次觉得慌乱:“……怎么了?”
莳榆环胸,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回事?”
谢清岑慢吞吞回道:“祖母想吃他们的点心了,我来得急,没有带钱,所以就被店家扣下了。”
莳榆却更加生气:“你没带钱就去找我啊,这里离我家这么近,你是读书人,最忌讳和铜臭挂钩,你能忍受让他们这么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幽幽夜影中,谢清岑的眸光闪烁,就像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你和我什么关系,我没钱了要去找你?”
莳榆疑惑压眉,磕磕绊绊地回答不上来,谢清岑却步步紧逼,锐利的目光锁着她的脸,不容她逃离:“我们什么关系?”
莳榆说不上来,佯作强势:“我,你别管…我……”
谢清岑又向前一步,那张美丽近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莳榆被他吓得后退,眼神闪躲:“你别过来,我就是这么一说……”
正当莳榆被他逼问得满脸通红时,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诶,莳榆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谢清岑戏谑地挑眉,莳榆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来势汹汹,瞬间转身向前跑了几步,平复好心绪,向贺声道:“贺,贺声哥哥,你来了。”
贺声冲她笑了笑,伸着脖子向后看,好奇道:“那是谁?刚才看你们聊得兴起。”
莳榆瞥了下嘴,心想你莫不是对兴起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尴尬解释道:“这是我父亲的学生,谢怀瑾。”
贺声乐呵呵地向他走过去,与他寒暄道:“怀瑾兄,鄙人姓贺名声,字正言,幸会幸会啊。”
谢清岑上下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冷淡回道:“嗯。”
贺声神色微怔,干笑了几声,莳榆腹诽道他怎么又是那副死样子,眼瞅着贺声没话找话,于是过去打圆场道:“贺声哥哥,我们走吧,戏要开场了。”
贺声恍然想起来还有这事,于是赶紧说道:“对对对,咱们走吧。”
刚要上车,谢清岑冷不丁开口:“贺公子和韫韫这是要去哪里?”
“韫韫。”
莳榆被这身温柔的呼唤激得一愣,心中无声重复这两个字。
这是谢清岑第一次这么喊她。
她看向谢清岑,对方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贺声身上。
贺声直白回道:“我们去明月楼听曲,怀瑾兄不如一起来啊,人多正好热闹。”
莳榆在他身后无奈扶额,躲着谢清岑的目光,心想他可千万别答应。
未料谢清岑笑了笑,说道:“好啊,我也爱听曲,一起吧。”
莳榆突然有些绝望。
贺声还挺高兴,立刻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大街上,两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滴答水声在街上响起,分不清是街边铺子上积攒的露水还是莳榆心中流的泪。
到明月楼时台上的角儿已经开场,莳榆他们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中上了二楼,寻了张无人的桌子。
莳榆先动身选了个好位置坐下,跟在她身后的贺声也紧跟上,但却没想到眼前闪过一个黑影,电光火石之前,谢清岑已经坐在了莳榆身旁。
贺声:……?
莳榆自己突然被高大的阴影笼罩,抬头向上看去,猝不及防地与谢清岑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对上。
她歪头看了眼站在桌边不知所措的贺声,又想起方才他那副高傲的嘴脸,心中有些不满。
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专心看着戏台上的表演,看得正入神时,贺声突然小声叫她:“莳榆妹妹!”
莳榆侧首,发现贺声递过来一碟蜜花酥,贺声殷切道:“你尝尝,很好吃的。”
说着他将碟子推过来,但因为相隔甚远,只能推到谢清岑面前,贺声好声说道:“怀瑾兄,劳烦你递一下。”
莳榆心中急切,那酥看起来色泽金黄,香味诱人,她可是很想尝一尝。
却听见谢清岑道:“她不爱吃。”
莳榆:??
她猛地看向谢清岑,心想君有疾否?你没事吧?
就看见谢清岑冲她淡淡一笑。
莳榆:……我忍。
而贺声则以为是莳榆不想吃,托他传话,于是默默把蜜花酥收了回去。
莳榆心在滴血。
过了片刻,莳榆又听见贺声叫她,她转过头,发现对面递来一盏香茗:“莳榆妹妹,这是九曲红梅,用清明前后的新茶制成,味道鲜雅,你试试。”
说着他又推过来,莳榆这次长了记性,立刻身手去够,没想到还是被谢清岑快一步推了回去。
莳榆盯着谢清岑那张俊脸,面目可怖。
她站起身来,冷脸对谢清岑道:“跟我来。”
谢清岑这回倒是乖乖跟在她的身后,莳榆将他拽到一个无人的隔间,咬牙切齿道:“谢清岑,你没事吧,贺声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冷落他?”
谢清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静静看着她。
因为是无人的隔间,屋里并没有点灯,而是在门外挂了一盏晦暗的小油灯,豆大萤火似的光影下,莳榆眼下那颗鲜红的小痣在她莹白的脸上轻轻跳动。
就像油灯里攒动不安的火苗一样灼着他的心。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幽幽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你怎么不喜欢我了,不向我撒娇了?
就因为门外的那个贺声吗?
他有什么好的?
莳榆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怎么突然问这个?和你对贺声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谢清岑靠近她,俯下身来,鼻尖几乎与她的鼻尖相贴,眼神炽烈灼人:“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他靠近的刹那,铺天盖地的兰香笼罩着她,她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可却是退无可退,她的后腰被抵在墙上,她看向叶清岑,往日那双缄默如平湖的黑眸此刻波涛汹涌。
她觉得他不像在看人,像野兽在标记猎物,她侧过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仿佛蝴蝶振翅。
谢清岑将她的不安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抹阴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在别人面前叫的亲热,换了个人就对我冷漠是吗?”
莳榆不可置信地回头,面前的男人神色背对着光,暗室里他冷峻的脸庞在明灭烛光中变得扭曲,哪里还有往日的谦和从容,她被他吓到,只想逃离:“起开……”
谢清岑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节,捕捉到她眼中的害怕,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但却转瞬即逝:“假装喜欢我,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他们的身体紧紧挨着,恐惧促使莳榆不安地扭动身子,推搡间她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小腿。
温热的触感从膝盖处传来,莳榆被烫得浑身发热。
但却不是害羞,而是觉得羞辱。
那双上挑的杏眼完全没了往日的水波潋滟,她倔强地看着他,心中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报复他。
以她的了解,他应该最讨厌她的蛮横霸道,张扬任性。
她又想到她的计划,于是突然放弃了挣扎,垂下双眸,配合着因体热而浮在脸颊的红晕,看起来似乎是害羞极了,在他怀里低着头说:“不是假装。”
谢清岑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我是真喜欢你。”
“清岑哥哥。”
谢清岑脑子里嗡声炸起,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却觉得耳畔被人裹住,模模糊糊听不见响声。
满室阒寂,只有自己不可置信的心跳声愈发强烈清晰。
咚咚,咚咚。
一下一下击碎他心中的堤坝。
谢清岑向后退了一小步,冷声道:“你又在闹了。”
莳榆满面红霞,似是沉浸在满心欢喜,但眼神却愈发清明:“我没有,自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谢清岑眼中浮现一抹愠色:“你胡说!”
莳榆微怔。
谢青岑像是气急了,脸色苍白,他不再高高在上,往日清冷疏离的墨色眼底暗潮汹涌。
他依旧站得笔直,清瘦宽阔的肩背如同孤绝的雪峰。
可莳榆却分明看到,他垂在腿边的双手在轻微颤抖。
莳榆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理智告诉她不要再说了,可嘴却比脑子快:“我不仅喜欢你,我还要嫁给你,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追求你,直到你成为我的郎君,我成为你的娘子!”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谢青岑脸色铁青地看了她许久,就在莳榆要被他冰冷的目光打败时,她看见他紧握的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克制,松开了。
莳榆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要打她。
她在等谢青岑出言讥讽。
可他却没有说任何重话,而是捂着心口,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莳榆只当他被气急了,然而却看见谢清岑身形越来越低,她意识到不对,想上去帮他一下。
就被谢清岑一个扫视的眼神劝退。
想要伸出的手默默缩回,为他低下头又扬了起来。
谢清岑弯腰缓了一会儿,拂袖而去。
留莳榆在逼仄幽暗的隔间里,在高声迭起的喝彩声中,在自己疑惑的神色中,听到了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
莳榆:我喜欢你,我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谢青岑:怎么抢我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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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镜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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