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这场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几行雨水沿着玻璃有节奏地下落，划破那层薄薄的雨雾后，靠窗那个裹着暖调的朦胧人影才渐渐变得清晰。
沈言卿淡淡地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七分钟了，人还是没来。
白色高领毛衣的衣袖被她轻捏在手里慢慢摩挲，桌上的玻璃杯中一缕水汽缓缓升起又逐渐飘散开来，漫长了这场等待。
从回国到现在快半个月的时间里，沈言卿不知被她的好闺蜜梁曼安排了多少次相亲，对方生怕她在榆中孤苦无依。
她现在在想，是趁着雨没落大离开还是等雨停了再走，还没思考出一个结果，手机振动声就切断了她的思绪。
沈言卿这才放过了被捏得不成样子的衣袖，指尖轻触屏幕，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也终于起了点涟漪。
“喂，言卿。”那端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紧张。
沈言卿一笑，“你刚回国不倒时差，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呃，没事儿。”
说完后梁曼顿了下，仿佛在猜测她的心情如何然后决定要不要说。
“你……工作没事吧最近？”
“没事啊，下周就开始筹备了。”
她接到国内一个工作室的邀约，对方想将敦煌文化与水下舞蹈相结合来拍一个系列，沈言卿很感兴趣，二话不说就回国了。
望了眼窗外，雨似乎变小了一些，她索性决定再待一会，正好这儿人少安静还暖和。
“对哦，”梁曼试探性地问道，“这么说的话，你最近挺好的吧应该。”
沈言卿愣了下。
“我还好啊，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也没什么。”梁曼支支吾吾半天。
“曼曼你怎么了，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两人在国外留学时认识，一见如故，这几年如果不是梁曼，沈言卿根本撑不过来，两人的关系自然很好。
“哎呀其实就是刚才，有个矮个眼镜男来我家问我有关你的事儿。”
“谁啊，这么在乎我。”
沈言卿动作轻柔地吹散玻璃杯冒出的那缕热气，没去细想梁曼的话。
“你正经点，我说真的，你是不是最近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啊，你知道——”
话至此处，梁曼特地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是谁嘛，是警察。”
听到这两个字，沈言卿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下，她垂眸，密长的睫毛遮挡了眼底的情绪，不知她此时想到了些什么。
冗长的沉默。
梁曼有些担心，“你在听我说吗？”
“在，都问了什么吗。”
忽然有些紧张，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她怕那人问了什么会让梁曼因此误解她。
“唔，就是朝我打听了下你在国外读书的事儿，其他的也没什么。”
“这样啊……”沈言卿松了一口气。
梁曼从她话里猜不出是悲是怕，怕她心情被影响，梁曼直接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诶对了，你今天相亲怎么样了，对方不错吧，那可是我妈妈朋友的儿子，是不是很帅！”
“别提了，到现在都还没个人影呢，说不定他被警察问候了我的事然后吓跑了呢。”她自嘲地开着玩笑。
咖啡厅内舒缓的纯音乐逐渐被窗外的雨声覆盖，沈言卿偏过头去，冷白的手背撑着下巴思索着什么，她叹了口气，眼底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忧愁，鬼天气，雨又变大了，看来暂时是回不去了。
“好啦，你别放在心上了，说不定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儿呢，问心无愧就好了，管什么警察嘛。”
“希望吧。”
沈言卿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望向外面的视线早已涣散。
忽地，一阵寒意袭来，她坐在大门正对的位置上，不由得打了一激灵，门被关上后她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身上的灰色大衣。
回头时，余光像是瞥见了谁，她定了一下，随后将视线聚了过去。
看清他面孔的时候，沈言卿眼底浮起短暂的诧异，她微妙地眯了下眼，心底忽然生出一团乱线。
不过也是，回国就早该想到有再见的一天。
“曼曼，我先挂了，有空再联系你。”
窗外的狂风包裹着汽车轰鸣声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珠急切地拍打窗面，与室内的音乐声混为一团乱线。
沈言卿沉了口气，想喝水冷静一下，可那杯温水已然见底，没等她起身，手侧就被人推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过来。
伸出手的刹那，不经意间与他的指尖轻擦，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手背传至全身，沈言卿下意识收回了手。
刚从外面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浓厚的潮湿冷气，外面倾盆大雨，可他手上的雨伞已经有快干的迹象，大概已经在外面的某处屋檐下观察了许久。
沈言卿略带思索地蹙了下眉。
她看着那杯咖啡挑眉道：“这么巧？”
冤家路窄。
耳畔只是传来一声轻笑，不置可否。
“咖啡，陪个罪。”嘴上说是道歉，可语气里一丝歉意都没有。
随后自然而然地绕到她对面坐下。
沈言卿微蹙了下眉。
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十公分的小方桌，形同虚设那般，近到她能具体感知到他带进来的那份冰凉气息和他身上的薄荷味，似乎咖啡馆的温暖与他无关，她扫了路斯远一眼，对方一米八几的个子，不自觉地，让她心里感受到一丝压迫感，这种熟悉的感觉袭来，沈言卿心生远离的念头。
“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着急走，躲我？”
突然间，窗外闷雷滚滚。
心思被人看穿后她倔强地舔了下后槽牙，赌气似的又坐了下来。
沈言卿不屑地轻哼一声，“十年没见，路警官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啊。”
“你的变化倒是挺大，在水底下还能跳舞，有点厉害。”
路斯远喝了一口咖啡，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落在桌上。
不想和他废话，沈言卿打算问了就走。
“我不喜欢兜圈子，你有话直说。”
“什么话？”
“我朋友刚被人上门问了我的事，和你有关吧。”
他痞里痞气地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为什么觉得是我？因为那个案子？”
“我可没说和那件事有关。”她眼神犀利地盯着路斯远。
可对方只是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都来问我了，那我们之间除了那个案子外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句话一出，沈言卿哑言，心里有些不服气，她讨厌在谈话中输给路斯远，像个固执不服输的孩子。
不过那的确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十年前，也就是1999年，一月十四号那天，沈家夫妻俩被发现抛尸雪地。
尸体不仅被仔细处理过，还是在暴风雪过后几天才被发现，因此证据流失严重，那个年代又有太多监控死角。
在当时，警方所掌握的线索都指向沈言卿，可又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她是凶手，多次审讯下来沈言卿就差恨上路斯远了，后来这个案子随着沈言卿出国不了了之，成了轰动一时的悬案。
也成了路斯远的执念。
“那你找我干什么。”
沈言卿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
他似乎变了不少。
墨色碎发散落在他的额前，眉宇之间的慵懒盖不住五官的张扬，眼神却很凌厉，少了狂妄，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稳重的气质。
大概是因为长相太过出众，才过几分钟，已经有女生上前来要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不着调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正在和这位美女相亲。”
提取到关键信息。
沈言卿愣神。
相、亲？
和谁？
和她？
沈言卿快速把这句话吸收进去。
有没有搞错啊！
她不认命地给梁曼发消息，收到确认的回复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难怪他一进来就说陪个罪，敢情是因为迟到啊！
她一直都很佛系，再加上没把相亲这事儿放心上，索性就没要对方的信息。
世界真小。
他的眼底带着些许笑意，随后懒懒地噢了声，慵懒的尾音和这场雨一样漫长。
“看你的反应，不知道相亲对象是我？”
路斯远戏谑的口吻让她觉得有些刺耳，心里不爽。
“是啊，知道是您的话我不就不来了嘛。”
沈言卿语气温柔拿捏，阴阳怪气溢于言语，光看她表情可能会以为两人是朋友。
要联系方式的女生感觉到一股瓜味，在心里疯狂猜测着两人可能的关系，想继续听一会，可在路斯远略带警告的眼神下，只得挪步离开。
听到这话后他轻笑。
“你不来我不会觉得奇怪。”
沈言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悦地蹙了下眉，心里像被人硬塞了一团棉花，
他分明是在拐着弯说她当年逃避现实的意思。
“路斯远，既然是相亲，那我们就别扯别的事了。”
“比如你想说什么？”
路斯远抬眸瞥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浓浓的倦意，却意味深长。
“比如我觉得我和你不适合在一起，既然都不适合了，那接着相下去也没必要了，这也不是警察局，我还有来去自由的权利，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雨似乎变小了，她拿起手机打算回家，实在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沈言卿。”
过了十年，他再次叫住了她。
他的声音干净，好听。
像一根无形的细线在牵扯着沈言卿的心脏，她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沈言卿恍然发觉，自己潜意识里居然害怕路斯远叫出这三个字，明明是在咖啡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逼仄的审讯室，控制不住地，她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或许是当年他带给自己的阴影太过深刻，以至于这份后怕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如影随形。
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沈言卿强装镇定地抬头问他：
“怎么？”
“既然都来相亲了……”
路斯远忽然看向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沈言卿自己都不曾发觉她竟悄然屏住了呼吸。
“那你有没有想过……
找一个人结婚？”
刹那间，窗外一辆汽车带着硕大的噪音疾驰而过，各种思绪顿时在她脑海中炸开，又互相融合成了更为复杂的密密麻麻的情绪。
她来不及细细感知，就像一团剪不断也理不清的乱线在她心里不停地纠缠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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