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沈庭川回答。
也许是沈庭川空白的表情太有说服力,祁疏顿了一瞬,紧接着,他把钥匙递到沈庭川眼前,咬牙切齿说,“你再说一遍。”
“你威胁我吗?”
祁疏宛如被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揉了把自己蓬松柔软的头发,他的语气变缓了些许,“我没有。”
天知道,他对上沈庭川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十七岁起,他就清楚沈庭川家境贫寒,性格敏感又沉默寡言,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所以愈加珍视小心,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祁疏依旧不理解她。升入高三时,沈庭川没钱交学杂费,每天放学后在网吧盯上一整宿,这才勉强凑够了钱,即便祁疏说了一万遍我借你钱吧,不着急还,沈庭川还是摇头,没事,不用,我自己可以。
祁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正如祁疏不明白她的自尊与自卑,试探与逃避,冷漠与诚恳。
他只会掏出自己的一颗真心,不把它放在天平上等待秤量,而是塞进沈庭川手里,你拿着吧,是我执意要给。
沈庭川要的恰好不是这个。
她问:“祁疏,你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呢?”
“装傻的是谁?”
他们二人都无言了。沈庭川看着祁疏的脸,每一寸她都悄悄用手描摹过。她本以为会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某种隐秘情感,最后竟然变成一段跨越不了的沉重回忆。
沈庭川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一声不吭离开我之后,学会道歉了啊。”祁疏笑了起来,沈庭川怎么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是又怎样?你还要用什么来论证我完完全全地变了?”
沈庭川变了吗?祁疏看着她素白的平静面容,五官清凌凌摆在画布上,目光如鹰视,刀枪不入。
她好像还是八年前的那个阴郁倔强的少女,她从不害怕任何苦难,对她来说,艰难地活着才是常态。她最害怕的,是有人接近她。
而祁疏从未搞懂,沈庭川究竟对自己有几分喜欢,几分在意。他本以为他可以暂时捂住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等待沈庭川接受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庭川不告而别,只剩他一人茫茫然彷徨在十八岁。
祁疏把钥匙放在沈庭川手中,皮肤接触时有花火点燃的错觉,
“当时我说,只要你拿着这串钥匙,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教你弹钢琴,或是别的什么乐器。它是……我送给你的。你如果不要,就扔了,但如果你想……它还是有效的。”
“我走了,一会儿见。”祁疏的手收了回去。他最后望了一眼沈庭川,发现她愣怔地捧着那串钥匙,和那年祁疏第一次把钥匙放在她掌心一样。
*
沈庭川坐在导演对面,《银河》的剧本摊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中间穿插着一些黄色荧光的标注。
张柯咳了一声,“那个,沈老师,拜托您等祁老师一下。”
“没事,”沈庭川看了看腕表,“还没到时间呢,不是十点开始?”
现在是九点五十七,张柯默默点头,从沈庭川的话中品出了点奇怪的味道。
外面都传沈庭川与祁疏是宿敌,二人从不在同一场合出现,更遑论同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合。张柯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倒觉得没有那么严重,但至少也是有点矛盾。
可沈庭川似乎并不厌烦,话里竟然隐隐有帮祁疏开脱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祁疏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来晚了,晚上聚餐我来请。”他走进来,顺手关上门,径直走到沈庭川旁边坐下。他们挨得很近,近到沈庭川能闻到他身上的木质香水。
张柯笑道:“唉,这不是才九点五十九分,没来晚、没来晚。”
“人都到齐了,就请我们编剧林青鳞,林姐,帮大家解读剧本。”
“谈粤与岑星本是校园情侣,一次意外的车祸,谈粤患上了腿疾,从此不良于行。”林青鳞的声音不急不慢,
“自卑与懦弱的情绪爆发之下,谈粤选择了离开岑星。再遇后,即使种种误会,岑星依旧愿意主动帮助谈粤走出腿疾的阴影,治愈了谈粤的内心,二人破镜重圆。”
林青鳞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向两名盯着剧本不语的主演,“这就是大概的剧情,想必我不用和两位老师多说。拍摄方面,我们第一次围读差不多达成共识了。关于具体的情节,两位老师有没有觉得需要修改的的?”
沈庭川把手上的剧本翻了两页,轻声道,“有一处。”
“沈老师,哪里?”
“谈粤离开岑星前,”沈庭川念着剧本上的台词,“'你走,岑星,我不要你的怜悯。'谈粤把碗摔在地上。这里我觉得有点问题。”
林青鳞皱了下眉,她望着沈庭川那双淡然的眼睛,眼尾被褶皱划开深深一道,从那条罅隙,林青鳞短暂地窥见出这位神秘演员的内里血肉。
沈庭川说:“谈粤不会把碗摔在地上,她会正常地吃完这顿饭。”
“我的意思是,”沈庭川略略停顿片刻,“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顿饭,和岑星的。”
林青鳞闻言,心下一动,她自然明白沈庭川是什么意思。
谈粤自车祸醒来后一直强装镇静,不想被当作残疾人看待,岑星的照顾令她感激却也羞耻,当她决定要离开时,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暴露在岑星眼前呢?她是这样一个忍受不了狼狈的人啊。
“没错,沈老师,这点是我没想清楚。”林青鳞在自己的剧本上刷刷写着,“我回去把这里修改一下。”
祁疏侧头看着沈庭川,他又何尝不知道,沈庭川执意要接下谈粤这个角色的原因,就是沈庭川的性格和谈粤有些许相似。
而沈庭川当年就是这样做的。
一个普通的放学后的晚上,祁疏推着自行车陪沈庭川走到她家楼下,沈庭川用手指轻轻摸了下他的眼睛。
“怎么了,舍不得我吗?”祁疏笑了,主动凑过去让沈庭川摸,蹭了蹭她的手指,“明天早上又见啦。想吃什么,我带过来。”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沈庭川也弯起嘴角,她犹豫了一瞬,接着,伸出手,“能抱一下吗?”
祁疏感觉到一丝疑惑,只有他腻腻歪歪要抱的时候,沈庭川怎么会主动说出这种话。可下一秒,巨大的喜悦让他赶紧把沈庭川拥进怀里,生怕沈庭川后悔。
“宝宝,”祁疏的声音响在沈庭川耳边,“最近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沈庭川平平稳稳道。祁疏嗯了一声,摩挲了下她肩膀上方突出的骨头,“好。”
当天夜里,下了T市久违的一场大雪。祁疏正在做一道生物遗传图谱题,他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想给沈庭川发消息,但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三十四,沈庭川应该睡了,最后还是没发。
反正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祁疏想,雪好大呀,课间去操场给沈庭川堆个雪人吧,沈庭川肯定觉得他很幼稚,也会很开心。
祁疏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沈庭川的情绪。虽然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冷漠样子,可是感到幸福的时候眼睛会变得亮亮的。
如果沈庭川幸福,他也会幸福。
转天早上,祁疏迷迷糊糊地上完了早自习,起身时发现沈庭川的桌子还是空的。他的心跳停了片刻,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给沈庭川打了电话,已关机。他飞速跑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正好和出来的班主任撞上,祁疏的声线颤抖,
“老师,沈庭川是请假了吗?”
张玉枚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两个学生成绩都不错,也没有退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见他失魂落魄,张玉枚想到沈庭川几天前在办公室对她说的话,抿了抿嘴唇,“哦,沈庭川不是转学了吗,她没跟你说?”
“怎么可能?”祁疏深吸了一口气,“张老师……您别吓我,她转学怎么可能不跟我说,她、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才……”
“没有呀,”张玉枚拍了拍祁疏肩膀,“听说是她妈妈再婚,把她带到别的城市了。放心,她一切都好。”
张玉枚看着祁疏的神情一点点黯淡下去,继续说着沈庭川告诉她的说辞,“庭川什么事都没有,也许是害怕你太伤心,才决定直接离开的。祁疏,高考就在眼前,一切以你自己的未来为重啊。”
祁疏隐隐觉得不对,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宛如一团相互缠绕的毛线。被抛弃的悲伤无助在刹那间淹没了他,令他难以再保持冷静去质疑一切。
“她害怕我伤心?”
害怕他伤心,会选择不告而别的方式吗?
祁疏回到家,在父母面前跪了下去,祈求父母帮他找到沈庭川。然而,全世界有那么多人,要怎么找到她呢?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父母喜出望外,问他想选哪所985大学。祁疏沉默了一会儿,说,“妈,爸,我想报首都戏剧学院。”
他是找不到沈庭川,成为了明星的话,就能让沈庭川看到他了吧。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沈庭川想回来,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该怎么办呢。
电视剧里女主因为癌症执意离开男主,他们纠缠八十集解开误会再重新在一起,这样的故事太假了。当第一幕发生在现实祁疏才发现,不管沈庭川离开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沈庭川愿不愿意回来,愿不愿意回到他的生命里。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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