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渐散，阴气缭绕，城门大开，冷风习习，整座城池显得庄严而又肃穆，却又莫名给人几分诡谲之意，城门上方的匾额上赫然题着三个大字——酆都城。
入城之人甚多，却不见有人出城，亦或是已无法将其称之为人了，他们似乎均无实体，魂体隐约散发着森森阴气。
孟小常与这些魂灵擦肩而过，行过酆都城的大街小巷，周遭魂灵皆恭谨点头，她淡淡笑着颔首回应，身上的气息阴冷无比，竟是与周遭环境和魂灵极为契洽。
偶尔有魂灵斗胆前来问讯，孟小常却也不生气，她依旧淡淡笑着，答曰：“今日酆都城有外客前来，我前去迎客。”
“酆、都、城？”此时此刻，城外红衣青年抬眸，一字一句念出匾额三个字，自言自语，“嗯……怎么感觉有点儿耳熟？”
他生得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阴风刮过之时，及腰飘下的墨色长发与发上所结系带，连同轻灵的绯红衣袂迎风飘摇。
“走罢，”他身侧的白衣女子却并无解惑的打算，走出几步路却发觉对方并未跟上，只得停步回眸，蹙眉唤道，“阎？”
那白衣女子气度从容，眉目间蕴着一种锋锐的美，眉心一枚淡金色天帝神印，衣角处的鸾凤纹饰隐约流转过金光。
“这里是……”阎打量着周遭环境，天空甚为暗沉，街巷缭绕着森森阴气，街道两侧买卖铺户与凡间之景甚为相似。
此处既非天界，亦非人间。
如此，便只余一种可能了。
“若我没猜错，此处是冥界罢？”联想适才所见城名那几分熟悉之感，阎心下明了，他转身改为倒退着走，“老狐狸，你可以呀，竟能请得动冥界之主发落我？”
“你个二百五，别叫我老狐狸。”天帝金鸾歌毫不客气，敲了一下阎的额角，同样以年龄嘲讽回馈了阎的年龄嘲讽。
“切。”阎翻了个白眼，思及此时打不过她，却又不敢过分造次，转眸间忽然一亮，招呼金鸾歌道，“你快看！”
……什么？
金鸾歌懵然顺着阎所指看去。
那竟是一处较为清净的拐角。
一盏朦胧的灯盏先于来人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随后是提着灯柄的素手。那必是属于女子的手，黑色袖口中一截白皙纤细的皓腕，精致得宛若无暇的玉石。
黑与白的反差如此明晰，黑衣女子转过拐角之时，面容笼在朦胧的灯火之中，显得极为清雅出尘。她的眼眸扫过小巷深处，所见者正是一身潋滟红衣的阎。
灯火朦胧，四目相对，孟小常微微一怔，阎反倒是很开心的样子：“这位姊姊好漂亮呀！不知姊姊尊姓大名呀？”
孟小常：“……？”
金鸾歌：“……！”
阎不知孟小常身份，然则金鸾歌却是清楚知晓的，她忙拽了拽红衣袖角，以提醒作死而不自知的阎，示意他别说了。
阎却未能领会金鸾歌隐晦的提醒，不满地飞了个眼刀：“你干嘛呀碰到我伤口了！别打扰我我还没问到姊姊名字呢！”
“咳……”金鸾歌以一副“反正我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你自求多福要是死了别来怪我”的幸灾乐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行，那我告诉你好了，她就是冥界之主。”
阎傻眼了：“啊？”
完了，这波草率了。
冷静冷静，要冷静！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不是我！
“咳咳……”秉承着这样的想法，阎掩饰般地干咳两声，以一副理直气壮连一星半点心虚都没有的样子描补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情难自禁……嗯，情有可原的呀。”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只要我不尴尬，社死就追不上我！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她这位客人说话当真有些有趣，孟小常强忍笑意，然而终究未能忍住，这一笑晴光映雪，清浅而又柔和，“你这算……不打自招了？”
阎神情一僵，身侧的金鸾歌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狠狠瞪了一眼，哪知她笑得更欢了，压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
靠！阎暗骂一声，愤愤不平。算了算了，他现在打不过她，啊呸，什么打不过，他只是不跟她一般见识而已。
深呼吸，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退一步只会越想越气！
“想来，你便是我的客人了，”孟小常轻柔地敛顺衣领，白皙指尖与黑色领口相衬，呈现出一种色泽冰冷的白，若她就这般静止在此刻，几乎会被误认为一尊冰冷的玉石雕像，“你叫什么名字？”
“阎，”阎坦言答道，看不出多少畏惧，对孟小常的好奇暂时压过心中的愤懑，颇为大胆地反问道，“如此说来，您便是冥界之主了，您又叫什么名字呢？”
“孟小常，”对于阎的直言不讳，孟小常未流露任何不悦之情，亦无甚芥蒂随口回应，“孟婆的孟，黑白无常的常。”
金鸾歌一脸的懵圈，然则阎的注意力全在孟小常身上，却是没注意到金鸾歌的神情，饶有兴味地点头道：“这个名字还怪有意思的，很有地府文化的气息呢。”
“这是自然，毕竟此处正是地府呀，”孟小常心中微动，却并未流露，她横过灯盏，以灯柄戳了戳阎，引来对方“嗷”的一声惊叫，她不禁蹙眉道，“你受伤了？”
许是因着阎的插科打诨，孟小常的神情较初时似乎柔和了不少，然则在转而面对金鸾歌时，笑意却淡了些许，眼底的疏离不仅未消逝，反而显得更为清晰了。
虽说前些时日她答应金鸾歌做这份交易，但她是想要留个免费劳动力的，不是来留个伤员病号当祖宗养着供着的。
“大人，”金鸾歌何等眼力何等见识，自是看出了孟小常的不愉，却只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问题，“以他的身份，受些伤似乎并非什么奇怪的事罢？”
言下之意，当阎是客的只孟小常一人罢了，实则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而这阶下囚自然不会捞到什么好下场的。
孟小常似乎猜出了金鸾歌的小心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然则天界之主又岂是易与之辈，对上孟小常微露冷然的眼眸，金鸾歌却依旧笑意不减，并未表露分毫异常。
两界之主眼神交锋在转瞬之间便即结束，孟小常很快又收回视线，她沉吟一瞬：“罢了，你回去罢。他留下。”
衣袖微振，好似振翅翩跹的黑色蝶翼，随后有朦胧的水雾浮现，金鸾歌颔首相辞，并未停留地直接越过水雾：“多谢大人相助，人既已带到，这便告辞了。”
“哎？！”水雾立时消散，阎眼睁睁看着金鸾歌消失在面前，“这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撕破虚空？！”
“嗯。”孟小常简短应道。
“大人，那其他上古之神亦能撕破虚空吗？”阎当即风中凌乱了，嗯甚么呀嗯？这种事是能随便嗯的吗？上古时期与当今天界实力差距竟达到此等程度了吗？他若能有这般实力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当然不是，这与体质有关。”发觉阎如此震惊，孟小常思索一瞬便即明了，空间跨越之法何其困难，若非她为上古之神体质特殊，未必便会撕破虚空之法。
相比之下，金鸾歌只是仙，虽为天界之主，但亦无可能与上古之神比肩。她这位客人更只是天界一位小仙而已，不知为何得罪金鸾歌，才被打发到冥界来了。
关于上古时期之事，如今天人冥界亦只不过是余下些许传说罢了，他们只知孟小常，她是三界最后一位上古之神。
尤其现下天冥二界因某种特殊原因，更是存在着几乎绝无可能跨越的隔阂。那日金鸾歌来寻她商议此事，亦是绘制了能够跨越两界的阵法方才来到冥界的。
想来金鸾歌能绘制这样的阵法，唯有追溯到数万年前，上古之神遗留在天界的残本了。而贸然动用此等上古禁阵的弊端亦很明显，那便是会及其耗费仙力。
她的客人来冥界之时这样大费周章，岂料她不过抬起手挥挥衣袖就将金鸾歌送回去了，阎如此震惊亦实属常情。
“体质？”阎不知孟小常心中所想，他好奇地道，“那您是何等体质？”
“极阴之体，”孟小常轻描淡写地回应，她的客人既不知她的体质，更不会清楚她体质还特殊在何处，便无甚担心的了，她随即反问另一问题，“你年岁几何了？”
“呃……这还真有点儿记不清了……”被问及此事，阎神情一滞，他假装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答道，“二百七？”
“向来只听说将自己说年轻的，”孟小常一眼便瞧出阎在扯谎，她也不跟他说虚的，一语便道破了阎隐瞒的事实，“没料到你却相反，偏将年岁多说个二十年。”
“我……”阎瞬间哑然，既是被挑明了，遮掩亦是无用，只得郁闷道，“大人实力超群，竟是这年龄都能一眼参透。”
与金鸾歌那不知活了多久的老狐狸不同，阎还是个年轻小仙，怎会不清楚年岁几何了，只是二百五这年龄实在有点难以启齿，故而当真不愿回答这类问题。
“不过大人，您就是再怎么厉害，亦不可能跳过二百五十岁去，”阎看着似是有些不服气，不过语气上说是反驳却更像嘀咕多些，“定然亦是从那个年岁过来的。”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避讳此事，反正到得明年便不是这个年岁了，”孟小常的声音原本清泠如玉石相击，却在说起下一句问话时复又柔和下来，“你感觉如何？”
“呃……疼。”阎面露难色，此次他栽在金鸾歌手里，受得伤可不算轻。虽说他行动看似一切如常，实则伤处并未痊愈，时不时牵动经脉便是一层崭新的隐痛。
“……无妨，”孟小常眸色一暗，微阖眼眸，睫羽轻颤，她还要阎为她做事，阎这般状况实在难办得很，思虑一瞬下定决心，旋即又睁开眼睛，“我可以帮你。”
“啊这……”阎迟疑一瞬，“大人，您还是将我送回神界罢，既然我受伤了，留在冥界您还得费心照看，多麻烦呀。”
“金鸾歌将你伤成这样，你还想回天界？”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孟小常抬眸望向阎，柔和的眸光骤然添了几分锐利。
“就算如此……”阎只觉那目光似要将他看透一般，本能避开视线，寻了个理由试图蒙混过关，“天界毕竟是我家呀！”
“你当真这么想？”孟小常沉了沉眸，忽然出手，迅速扼住了阎的手腕。
“你干什……嗯！”阎躲闪不及，腕间一凉，下一刻被排山倒海般涌入经脉的神力堵得说不出话，只得拧眉强忍着，神情却亦仍不□□露出隐忍不住的痛苦。
孟小常手指纤细，可钳制他手腕时才能感受到其力道之大与外表形成的强烈反差，阎只觉得腕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治愈与清洁并行，产生的效果是灵丹妙药亦绝然比不上的迅速，伤处仿若时光倒流般迅速好转直至愈合，血迹褪了个干干净净，整个过程宛若重塑新生！
到最后阎也看开了，干脆不忍了。于是，那时所有路过那个巷子口的魂灵，无一例外皆被里面的动静惊到了。
“大人，您、轻点好不好……我疼……”
“这么疼吗？好罢，我轻点就是了……”
“嗯……大人，您手指好凉……”
吃瓜魂灵：“……？！”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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