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雪不得不承认安安立刻缓解了气氛，因为她已经被吓结巴了：“我、我、我不是！我没、没、没有教他这样说！”
安安见北风王不动作，急的开始用小短腿踢他：“阿爹放！阿爹放！”
北风王无奈将他放下：“我知你没有。安安是看别家小孩学的叫阿娘。”
此时安安已经跑来抱住周沐雪大腿，她下意识的将安安抱起，脖子瞬间被小胳膊环起来。
“安安见大家！阿娘见大家！”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
“大家？”周沐雪不解。
北风王没有正面回答大家是谁：“安安别闹。这不是阿娘。你阿娘早死了。”
安安仿佛听不懂：“是我阿娘！阿娘没死！”
北风王的语气变得生硬：“安安！”
安安吓的又大哭起来，把脸埋在周沐雪颈间，泪水瞬间沾湿一大片衣服。
周沐雪没有多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持续而坚定的自上而下抚摸安安后背，直到他止住哭泣。又过了一会儿，他趴在周沐雪肩上睡着了。
北风王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过来，不自然的说：“今日事莫对他人讲。我命人送你回柴房。”周沐雪没有多问，只是说了声好。
看到周沐雪完好无损的回来，大家都激动哭了，围着她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多问，生怕小姐真的遭受了什么。周沐雪感觉到这群人对自己的关切，这是她前一世从未体会过，也从未奢望能体会到的。
她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份关切，又该如何回馈这份关切。她只能像安慰一群小朋友那样，对她们露出柔和的笑容，轻声说：“别担心。他们没有真的伤害我。你们害怕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是夜，周沐雪窝在柴房，辗转反侧。她在想今日离开前，北风王给她的提议。
“你来做安安的阿娘，陪着他。作为回报，我会护你和周氏其余女眷安全。”这是今日他一次说过最多字的话，“还有，我保证不碰你，你不要害怕。”
这份工作邀约，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周沐雪上一世曾花一年多时间找工作，她想要的那种正经幼儿园老师的工作都很难找，一个萝卜一个坑，在新生儿减少的大趋势下，每个幼儿园的工作机会有变得抢手。
她甚至试过去富人家里做所谓的儿童陪伴师，就像一百多年前欧洲贵族家里的女家庭教师那样，住在客户家里，每天叫孩子早起、一起早餐后送去学校，放学后接孩子去课外班，然后一起回家，陪孩子写完作业后再根据日程上不同的素质课程，并且两人都要用英语交流。
这份工作的收入不低，也有很多随雇主家庭去高端场合或旅行的机会，但周沐雪没能坚持一个月就离开了。因为她从这里得不到成就感，而且她深知自己只是代替忙于事业的雇主履行职责，做孩子的代理妈妈而已。
但那是在和平年代。如今是纷乱的古代，大部分人都没有所谓的工作，更别说久居深闺的女子。或许北风王的这份工作，是她此刻应该接受的，这也能护下周氏所有女眷的安全。
辗转间，她模糊的闭上了眼。
第二天，周沐雪再次被带来了北风王的主院。他去前厅与下属们开会议事，只留安安和八姨在。安安见她到来，立刻像章鱼一样扒到她身上，怎么也不肯下来。
八姨准备了早餐，三人简单吃过，安安就迫不及待的要拉周沐雪去一个地方。
几人出了周氏大宅，安安像聪明章鱼钻迷宫那样在巷内左转右转，带周沐雪来到一个祠堂。准确的说，这里曾经是祠堂，但现在，只见到光着脚满地跑的几十个小孩。
这些孩子与安安年纪相仿，最小的还只会在地上爬，大点的已经开始换牙。见安安带人过来，还是个从未见过的漂亮阿姨，好多小孩都围了上来。
安安骄傲的对小孩们说：“这是我阿娘！安安有阿娘了！”
周沐雪没有纠正他，只是对孩子们笑笑。孩子们也没做什么事，只是过来围住她，拉她在廊下坐着，一会儿摸摸她的衣服，一会儿闻闻她的头发。
周沐雪心有怀疑。这里的孩子至少有五六十人，但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咳嗽的有拖着瘸腿的，大都面有菜色，还有不少人腹部隆起。
这是标准的营养不良。这些孩子，似乎都是难民。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陪孩子们坐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几个大人走进来。他们端着两口大锅和一筐碗碟，来给孩子们发饭。
不管大孩子还是爬行的幼童，都朝那些大人赶去。孩子们你挤我我挤你，把大锅围的水泄不通。大人们开始骂孩子，让她们不要挤。但饿急了的孩子哪听得进去，只会挤的更紧，眼看着就要出现踩踏。
“都——安——静！来我这里排队！”一个声音在祠堂院子里如洪钟般响起，“第一个人站这里，剩下的人往后站！站不好谁都不能吃饭！”
安安第一个站过来，立的笔直，和他一起的几个小朋友也顺势站好。那几个发饭的大人看到周沐雪这边的进展，立刻把盛好的粥递给她。周沐雪开始给已经排好队的孩子挨个发粥。剩下还挤在粥锅前的孩子见状，也犹豫着过来排队。
很快，排好队的孩子们都领到了粥。但还有不少年龄更小不会走路的幼童没有办法排队，周沐雪也将粥一一送到他们手边。这个年龄的幼童还不会自己吃饭，如果让他们自己吃，很可能会呛到，导致严重后果。周沐雪有意给他们的粥盛的比较稀，就是要尽量减少这种风险。
条件有限，孩子们没有勺子，只能端着碗喝。周沐雪把几个幼童聚集在一起，让孩子们坐在地上，碗也放在地上。她亲自喂饭。从最左边的一个开始，她端着碗凑到孩子嘴边，看着她安稳咽下。然后换一只碗开始喂第二个孩子。这样依次轮着喂，经过了很久，每个孩子都喝光碗里的粥。
跟来的八姨已经跟送饭的几个大人讲了周沐雪的情况，所以那些人也只是看着，并不阻止她。没怎么见过民间疾苦的大小姐，就让她当一回圣母吧，今后这些孩子还是得靠自己，能否抢到食物，能否自己吃下去，都随他们造化吧。
周沐雪听得到那几个大人对她的低声议论，但她并不在意。乱世下，大人们连自己都护不住，哪里还有经历关心孩子。
看得出孩子们很饿，但周沐雪不敢让他们再喝第二碗，一是因为大锅马上就要空了，还有好多大孩子排队等着再来一碗。而是饿久了的幼童如果一次进食太多，胰腺和肠胃压力过大，反而容易出问题。
那边在排队等第二碗的孩子又开始了争执，推搡间有个女孩突然呛咳，一粒米进了气道。
呛咳这件事可大可小。有时可以通过咳嗽将气道里的异物排出，但有时怎么咳都不管用。那个呛到的女孩脸颊变得通红，满眼惊慌失措还闪着惊恐的泪光，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她试图咳嗽，声音却被压抑在喉咙深处，像困在笼中的小鸟，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飞出。她的手捂住喉咙，眼中流露出无助。
旁边有孩子开始大哭，几个大人围着她手忙脚乱，又是喊她使劲咳，又是使劲拍她的后背。但女孩已经明显缺氧。
周沐雪一把推开众人，从身后环抱住女孩，两手在她身前快速找到肋骨下方的位置。然后她一拳抵在女孩腹部，另一手抱住拳头，迅速用力向上撞击腹部。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一粒米从女孩口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周沐雪的目光下意识跟随着那粒米，在它飞到半空时，她余光瞄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嗯？北风王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这一场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大人们目瞪口呆，小孩子也惊呼着神奇。只有安安非常得意，仿佛自己新的阿娘就是神仙，高兴的拍手叫道：“阿娘！阿娘！”
周沐雪松了口气，抹去额间渗出的汗，一抬头却正对上北风王的深沉目光。
北风王走来她身边，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她。
周沐雪忍不了这沉默，尴尬开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继续盯着她，嘴唇微动：“有一会儿了。”
一会儿是多久嘛，周沐雪内心吐槽。
“你刚才，怎么救的许六？”男人问。
“许六？”
“那个女孩，米粒。”
周沐雪反应过来：“哦哦，她叫许六啊，难道是许家的老六？”
男人不耐烦：“对。回答我。”
“啊，我用的叫海姆立克急救法，对气道异物呛咳非常有效。”
“海……什么法？”
“海姆立克，海、姆、立、克，急救法。海姆立克是一位医生，他发现了用这种方法可以抢救因为食物堵塞呼吸道造成的窒息。”
北风王一时没接话，可能大脑仍在处理。片刻后他道：“你从何习得？这位海大夫人在何处？”
“我就是……幼时看过些家人从外邦带回来的书，里面提到过这个办法，说是很有用。至于海姆立克大夫，”她顿了顿，“很遗憾，不在人世。”
严格来说还没有出生，但说不在人世也算过得去。
说完这些，周沐雪突然想到自己也有问题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孩子是谁？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知道许六的名字，安安昨天说的大家就是这里？”
男人安静片刻，慢慢的说：“这些是我们兄弟姐妹的遗孤。他们的爹娘要么在灾荒中死去，要么跟着我战死。他们只能跟着我。”
“所以，这是你收留的孤儿们？你在坚持照顾他们？”
“不止我。狂风军全体照顾。”
但很显然，这帮糙汉反贼们并没有把孩子照顾的很好。营养不良和伤病在这些孩子中很常见，而像安安那样语言发育迟缓的也不少。
“这些孩子，你们打算照顾到什么时候？”
“男子束发、女子及笄。”
“你们不是号称狂风起，荡四方，均田分地震天响吗？要实现这一目标，你觉得需要多久？这些孩子现在这种状况，能等到你们实现目标吗？在这一过程中，这些孩子就只能像难民一样每天抢食吗？”
男人眼里露出杀气：“你在质疑我？”
“不，”周沐雪并未退缩，“我不质疑你，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有个提议。”
“讲。”
“昨日你提到的，让我做安安阿娘那件事，我想过了。”她继续，“安安是你的儿子，这些孩子也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你希望安安健康成长，但我看得出来你也希望这些孩子能健康成长。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在照顾安安的同时也照顾其他孩子，我能让他们长大的同时也接受教育，识字、算数、体格、礼乐，甚至还能教他们种粮食、学手艺。你的志向远大，要建立一个均田平等的世界。我能帮到你，我能让你不必担心这些孩子、这些孤儿，可以放手去赢得你想要的。”
北风王眸色加深：“如何帮？”
周沐雪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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