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客栈门口,见那辆马车正是往日里接送自己去红袖书院的马车,徐初雪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利落地钻进马车里,手上摩挲着那枚祥云玉佩,心中隐隐开始期待那句“已经打点好一切”究竟是何意思。
没多大功夫,听得那男子“吁”的一声,马车当即停住了,徐初雪没提防地朝前一栽去,心中默默感慨这赶马车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一门技术活。
撩开马车发现已经到了云舒小院的偏门门口,翠儿一见她出现忙不迭地跑过来。
“徐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翠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徐初雪连忙跳下马车,看到翠儿雀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她在云舒小院只是客居,所以根本谈不上“回来”两个字。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你不在的时候公子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们这些下人整日提心吊胆的。”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徐初雪干巴巴地宽慰一句,不知为何面上一阵赧然,想到接下来要面对杨舒,一时赶紧见到他,一时又想逃得远远的。
但她到底是跟着翠儿走进了小院中,一路听翠儿喋喋不休地讲述她没在的这段日子里,小院发生的事情,
穿廊行至杨舒门前,翠儿自觉地缝起嘴巴,张青也正站在门口,见到徐初雪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初雪略一点头推门而入,一入其间便有一阵奇香扑面而来,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徐初雪轻嗅了一下,便慢慢朝杨舒走去。
杨舒身穿一件宽松常服,此刻正垂着头摆弄案前的药材,自徐初雪进来后头也不曾抬一下。
见他如此专注,徐初雪还以为自己动作太轻,以至于杨舒没有察觉到自己走进来,正要开口,就听杨舒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来。
“是迦南香,可以止痛。”
徐初雪“哦”一声点了点头,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让她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便开始故意找茬,“听翠儿说,你近日心情不好总是发脾气,熏香确实是有助于舒缓心情。”
闻言杨舒抬眼望向她,一双漂亮的眸子蕴着不明意味的危险气息,徐初雪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悄悄伸腿往后撤了一小步,是一个随时可以逃离的姿势。
没想到这一微小的动作根本逃不过杨舒的法眼。
他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药材,不紧不慢地绕过桌案走近徐初雪,徐初雪心中一阵打鼓,心中再一次涌起想要逃跑的念头。
“皇帝已经收回了要处死你的决定,但是,北雍人并不肯善罢甘休,坚决要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所以?”徐初雪迷惘地望着他。
“北雍公主要求和你再战一次,如果你能赢她,她就不再追究此事。”
“那简单,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徐初雪轻轻一笑。
碎发掉落下去,杨舒下意识伸手替她拨至耳后,被触到的肌肤仿佛燃烧起来,酥酥麻麻令人的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
倏然间徐初雪退后一步,警惕地盯住杨舒。
见她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杨舒好笑不已,但并不点破。
“你不能赢。北雍公主争强好胜,她就是想看大秦女子败给她,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她才会放过你。”
徐初雪冷笑一声,沉默良久,“也就是说,尊严和性命我只能二选其一。”
杨舒喟叹一声,心头泛起一抹苦涩,终究还是要委屈她了。
“我们这些底层人,面对这些上层人士时,原本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但是换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就只剩下了尊严。”
杨舒皱起眉,诧异地望着她,“你……”
“我不想输给她。”
杨舒沉默下来,仔细思量徐初雪一路走来的痕迹,若是当初她选择留在崔茂那里,自也会衣食无忧,但她选择了自戕。
凄绝又无法回头。
“当年你割腕时,也是这般果断吗?”
尘封的回忆突然在脑海中复苏,徐初雪愣怔了一下,眸中闪过丝丝痛楚。
“我考虑了很久,也反抗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欣然赴死。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1)”
“……”
“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杨舒简直又气又笑,“这才几日没去书院而已,你这学业就退步成这样。”
“不重要,反正我宁死也不苟活。”
杨舒叹口气,“委屈只是一时的,之后我自有办法为你找补回来,比如吴云瑶,比如蒋素华……”
徐初雪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什么意思?”
一个月以前,蒋素华在回府路上惨被贼人掳走,安国公一家急如热锅蚂蚁,连夜派人去寻,找了数日却寻不到蒋素华半点踪影。
直到一日,蒋素华被人从一辆马车上扔下来,随即她贴身穿的肚兜也被抛了出来,落在她旁边。
那是一处人来人往的闹市,蒋素华苏醒过来,见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不禁崩溃大哭,但也很快就被家人发现带回府去。
尽管蒋素华一再解释,自己只是被贼人给关在一间暗室内,并未**。但那日蒋素华在闹市的情形早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成了京都各阶层茶余饭后消遣的一桩轶闻。
安国公眼见得一府的名声都被蒋素华被败坏了个干净,再不顾蒋素华的哭求,将人送去了静慈庵中修养。
“那日你父母被找来,在红袖书院大闹一番,是蒋素华的手笔。她调查出你的过往,知道你爹不疼娘不爱,就拿银子收买了你的父母,想让你出丑。”
听到“爹不疼娘不爱”几个,徐初雪的心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然后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我哪里知道,总之,我是想告诉你,先忍一时之痛,后面我会帮你报复回去。”
徐初雪又是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蒋素华那件事是你做的?”
杨舒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初雪惊愕不已,一时间觉得信息量过大,以至于有些思绪混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涌进来数道声音,杨舒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虽是帮自己报复回去,却害了另外一个女孩的一生,可是蒋素华也很过分,那日她差一点就会被强行带回噩梦之地。
久久,她有些艰涩地开口,“这个惩罚对于蒋素华来说太重了,毕竟当世对女子的名声极为看重,你这么做就相当于毁了她的一辈子。”
杨舒嘲讽一笑,“你为她着想?你有没有想过,那日你被你的父母带回去,将会面临着什么?”
“我知道,但是……”徐初雪沉默良久,“可能是因为我同为女子,更能明白身为一个女子的不易吧。”
杨舒若有所思,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出身于底层,明明自出生起就被命运套牢枷锁,却不屈从于命运,又比任何人都能悲人之苦。
“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徐初雪犹豫着说出这句话来。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
回应杨舒的是长久的沉默。
杨舒冷笑一声,“那就没资格干涉我的事情,我杨舒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做不来悲天悯人的事。人伤我一分,我必还他百分。”
“好,那你也别干涉我的决定,我必将大败北雍公主。”徐初雪说完,转身往外走。
怒上心头,杨舒望着她的背影紧紧攥住拳头,殷红的血液自口中溢出,他痛苦地呻吟一声倒在地上。
见徐初雪一脸平静地从房内出来,张青打量了她一眼,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敲门,敲了半天却没动静,连忙打开门匆匆跑进去。
杨舒蜷缩着倒在地上,似是被痛苦侵袭全身,不停地抽搐着。
张青大惊,连忙上前将杨舒扶起,然后从身上摸到药给他服下。
自杨舒发病变得频繁以来,他也在身上备了一瓶药。
等了许久,杨舒才能缓过来,面色虽苍白着人已经平静了下来。
张青不免焦心,“公子,徐姑娘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要不要我把她找回来……”
杨舒缓缓摇头,“不用,你吩咐下去,让飞羽门的人手做好准备,等徐初雪和北雍人比完武之后,务必将她救下。”
“是,公子。”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2),大秦皇宫金銮殿前方的空旷地带上,即将面临着一场比试。
若时间倒回到三年前,徐初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阶贫寒之士,在世间潦倒度日,居然有一日会和异族公主比武,还被当朝至尊亲临观摩。
她打眼扫去,在场之人无不身着华服,气度威严,却都耷拉着一张脸,似是这场比武无论输赢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只有云瑶郡主兴奋地朝她招手,徐初雪回以一个清浅的微笑,待触到旁边惠王爷的森然目光,又将视线收回来。
她也是最近才知晓,那日云瑶郡主和北雍公主撕打在一起,武德帝罚了惠王爷三年的俸禄。
北雍公主一副势在必胜的架势,手里拿着一对弯刀,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得意道:“我擅使弯刀,上次输给你完全是个意外,今日再战一次,我必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公主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赌约,若这一次还是我赢,公主会向我们大秦的姑娘道歉吗?”
“废话真多,你赶紧挑个武器吧,本公主绝不可能会输掉。”
场地东侧各样兵器并列排好,徐初雪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一把长刀,随即手臂就被坠得沉了下去。
“一把刀你都拿不起来,难怪你上次非要和我空手比。”北雍公主哈哈大笑起来。
徐初雪将所有的兵器都拿起来试了试,每一个都仿佛有千钧重,根本没法拿来用。
杨舒看到她的模样已然猜到,兵器八成是被人动了手脚,当即深深拧眉。
注:
(1):出自《石灰吟》,明·于谦。
(2):出自《兰亭集序》,魏晋·王羲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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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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