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过**岁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应当有一个怎么样的表现？
至少在遗熠的想象里，这个年纪的小乾老板，应当是普普通通的，有些调皮，有些任性，甚至有些娇蛮，像个在象牙塔里住久了，久到有那么点不谙世事的小家伙。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啊，明明小乾老板能够把欺负他的人都给一一报复回去，中指食指剁了个干净，甚至还能无意识的调戏个刚认识的人，与登徒子的区别，可能也就只是没有说荤话的习惯，还有那一对古井无波的眸子——
但作为他的“兄长”，作为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认识时间也远远称不上久的哥哥，遗熠却仍然想要把那个“小少爷”的形象，放到这个好像已经不会真心而笑的家伙身上。
小少爷也许娇气，小少爷也许顽劣，小少爷也许总是任性过了头，但是啊，小少爷也只是个迟钝的家伙，他不喜欢被人骂，也更讨厌被人忽视，在“哥哥”的眼里，乾世就是这么个脆弱的家伙。
就像一株没有汲取到足够养分的芽，他长啊长啊，长啊长啊，最后却还是脆弱到一折就弯了腰、屈了膝，把尊严都忘记的彻彻底底了吧。
可是，小乾老板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仅是认识才堪堪一天时间的“兄长”，并没有办法作出完美的解答，可是现在，当那个时常与幻觉相伴的少年，以如此可笑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遗熠却不想知道了。
他不想知道乾世的过去。
他的悲惨、他的苦痛、他掩藏在古井无波下的一切往昔，在如此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击碎了那份不知为何而出现的幻想，那个存在于想象里的、娇纵过头的小少爷啊，可能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至少在此刻，在满布铁锈腥气的录像之中，只有一尾喘息着挣扎、呜咽着哭泣的鱼，背负满身疤痕，背负万千的指责，被囚于这仅剩废墟的海渊，将泪眼与深红融作终化飞灰的珠泪……
少年的乞求并不哀伤，甚至可以说有些夸张，但这般表演也显然有很多人满意，至少在这字字句句的悲声中，灿烂过头的欢声成了主调，刺耳异常。
遗熠的眼睛瞪得巨大，他半张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反驳些什么，反驳他们的嗤笑，反驳他们的嘲弄，声音滞涩在咽喉的沙哑里，最后却什么都没能发出，只余下过分滑稽的表情。
黑暗中，无人注意少年的异样，他们的视线集中于那些仿佛足以见骨的伤口，看着腥红的液体流了满地，仿佛饮下一杯混合着葡萄香的深色酒水，笑容中已然盛满餍足的愉。
这是正常的吗？
这……真的应当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时间，遗熠也不免陷入了迷茫，他双拳紧握，指甲陷入皮肉之中，留下满载痛楚的红痕，他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在那一声又一声的泣音里，理智却像是被尽数丢下一般，无处寻找。
荧渊镇的客人试图捂住耳朵，也试图闭上双眼，将那有关乾世的影片隔绝在自己的五感之外，自己的心脏好像在抽痛，一下一下，无论如何怒斥，这份苦楚仍然不会停下，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蔓延至自己的四肢，汲取自己心脏的每一分血肉：
“乾世……”
许久，像是找回了声音一般，白发的少年发出沙哑的问询，他死死盯着“小乾老板”的眼睛，盯着他被泪眼模糊的墨色双瞳，一支锐利的黑色水笔遗熠的手中出现，他咬紧了牙关，身子不住的颤抖。
耳侧的低语一声一声，那是乾世的声音，他在问询，他在哭泣，他在以自己的苦楚，作出最后的哀求：
啊……啊……
啊啊、啊……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的痛苦，听到……我还不够悲惨的结局……是不是只有我遍体鳞伤了，是不是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对我，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那么一点点的……
只是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欣赏？
遗熠……哥哥……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可是，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够？为什么还是不够？为什么……我的伤口……
还是不足以，让他们满意啊？
在这句话道出的一瞬，理智的弦几乎崩断，手中的黑笔融化成无数墨色的文字，它们融进少年的血肉，将每一寸皮肤都染成如墨一般的玄色，遗熠的力气也不知为何变得巨大，在下一秒，他便又一次抓住了一只玻璃鱼儿，在逐渐亮起的废墟里，不费吹灰之力，将那死物变为了齑粉，消散在洋流之中。
发现了遗熠的不对，男人下意识地用了几分力，他试图像先前一样，把这个“病猫子”轻而易举地束缚在手中，可还不过半秒钟，他的意图便被发现，漆黑的文字便困住了他的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卸”掉了男人的手腕。
这个“卸”不是说让他的手腕脱臼，而是真的和拆零件一样，“螺丝”被扭出、布料别裁剪、无用的“钢筋”被斩断，男人的左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拆了下来，甚至自己还无法反抗哪怕一分一毫。
这番感觉绝对称不上好受，但东道主先生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的惨叫，他的眼中闪过几分讶异，甚至还带着些许欣赏的意味，但到最后，却又沉为彻骨的寒。
他果断放弃了这只无用的手，又赶着向后撤去，无数光点包绕于男人的身侧，最后又尽数将荧渊镇推向无光的漆黑，消失在阴影之中。
作为幻觉，他本可以立刻与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打上一场，可他没有，反而以这样的方式离场，这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因为他没有那个实力？
好吧，不过在此刻，遗熠没有心思思考这个无聊的小问题，即便身为“普通人”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但是在吞了那个神奇的药片后，给自己一点夜视的能力，显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儿——
他看着自己那漆黑的手，看着上面不断复原的细碎伤口，闻嗅着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液腥气，最后又不免喟叹一声，现在的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个怪物，另一只手又把发出刺耳尖叫的透明鱼儿捏碎成满地的玻璃片。
对于这“吓人”的场景，鱼人小姐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她呆滞在原地，本就不算优秀的夜视能力在周边暗下来之后变得更为可怜。
她脸上怪异且充斥嘲讽意味的笑容还没有掉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在听到那愈发靠近自己的玻璃碎裂声时，她的心中才生出了些许慌乱：
“林先生？”
“鱼腥味磨砂玻璃”下意识地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
“林……林先生？发生什么了！不是、不……发生什么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仿佛死神的呢喃，鱼人小姐甚至可以想象的出，那些自己的“同族”在临死时的绝望，还有卡在嘴里、连气泡都无法破碎的尖叫。
不、不……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这不公平、这不公平！那个疯子！
久违的恐惧涌上心头，无辜的非人生物不免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脑海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崩溃，她退后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到了最后又转过身，将杂乱的步伐连成了奔跑，祈求着能够逃离死亡的宿命——
“啊……啊……”
“啊啊、啊……”
“咔嚓。”
恍惚间，她听见玻璃鱼群的悲鸣，在破碎之前，它们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气力，试图在这漆黑的渊底留下最后的声音，可还没能发出些什么，又被一脚踩碎在脚底，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林先生！林先生你在哪里！那个疯子……这里有个疯子！这里有个和乾世一样恶心的疯子——”
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鱼人小姐也终于口不择言，她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一边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企图引起谁的注意，希冀着有人能伸出手，让自己得到一次足以把自己拉出泥沼的帮助。
可还没有寻到那个能够帮助自己的存在，她便一个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摔了个彻彻底底，她的眼睛被地上的碎片划伤，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玻璃扎入眼球，带着几乎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在这一刻，终于有人向自己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臂。
那只手孔武有力，带着如同暖阳般的温度，令人感到下意识地放松，而一放松下来，鱼人小姐也顾不得其他，当上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那样：
“呜啊——！呜呜呜……那个疯子、那个疯子！他他妈的想要杀我、他想杀了我！我们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啊……”
一字一句都情深意切，如果没有看到那段留影，如果没有听到他们的嘲弄声，可能真的会认为这不过是个意外被疯子纠缠上的可怜女子，而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好心人”开了口，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礼貌，还有一如既往的笑意：
“哦？疯子？”
他这样说着，被黑色文字覆盖的手死死掐住鱼人小姐的脖颈，将她高高抬起，亦如影片里的存在对乾世所做的那样：
“那个疯子……是不是叫做遗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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