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亦的灵魂来到深远的晴空里,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佳木繁荫的森林里……
深远的晴空中划过飞鸟的羽翼,吸入高耸入云的山巅里,汹涌澎湃的大海惊涛骇浪,雪白的浪花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留下水的印记。佳木繁阴的森林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目光,藏在森林深处早已潜伏已久前来狩猎的狼人一发入魂,打下了遨翔的飞鸟。
迷迷糊糊的。
听见欢叫声散在空气里,落入下一次的陷进中。
飘飘荡荡,不知落在何处,感觉自己身处远方,走在并不遥远的黄泉路上。
都说一个人死后会看见黄泉路上来接你的亲人。林别亦向四周看了看,淡然垂下了眼帘。
周围同来时一样,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仿佛突然闯进的入侵者,偌大的地方只有一个连影子都不再曾拥有的他,孤寂且空旷。
没有一个人来接他,亦或是为他送行。
从前的他不畏惧死亡,因为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他想起自己无意刷微博在手机上看到的一句话: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死便死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又不能死而复生。
林别亦生前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人,有牵挂才会留恋不舍,才会不甘死去。他没亲人,自然也没有牵挂,何谈区区死亡。
他忽然觉得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难怪人人都畏惧死亡,死比生更为孤独。
宇宙星辰茫茫,而你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
死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人人都会经历的小事。
淡月微云,人生短短,长路漫漫。到最后,唯有幽风同他相伴。
“阁下踌躇不前,是要等着阎王亲自来接吗?”
耳边悠得想起一道男声,林别亦转头往旁边看,只见一个西装革履,身高腿长,全身上下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眉头不由得紧拧起来。
男人见他满脸“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表情,竟觉得有些可爱,勾着唇笑了笑。
“林别亦,性别男,24岁,死亡时间昨晚八点四十五分三十七秒,生前无犯罪记录,质检合格,可开启通往天堂之路”
“?”
林别亦被他这一长串的话搞得有点迟钝,见这个人很熟悉自己,甚至连他死亡的时间都精确到秒,尽管心里依旧很警惕,但身体上又本能想着相信。
“警惕”和“相信”。
两个反义词聚在了一起,奇奇怪怪。
“我为什么会突然死了?”林别亦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男人挑了挑眉回答:“当然是因为你死期将至啊”随即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目光看林别亦。
“……”好吧。他无可反驳。
林别亦问:“你为什么会来这?”
“因为……”男人话到嘴边顿了顿,又说:“你好像没有亲人来接,所以,我就出现了。”
“你需要我,你太过孤独了”
“我是带你前往天堂的使者,接下来你将与我共度旅程”
男人的声音不大恰到好处的低音,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林别亦沉默了一会儿。是啊,没有亲人来接他,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怎样他依旧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出生时,妈妈生他时因为难产而死,大人们都说是他克死了他的母亲,他还在襁褓中,面对外人的指指点点,他能做的只有哇哇大哭以表不满。又摊上了个早出晚归的爹,嗜赌成性,经常在外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很少回家,自己的妻子生产时不曾陪伴,下葬时不曾出席,连自己的亲儿子是谁都不知道,丈夫不像丈夫,父亲不像父亲。小时候的林别亦在隔壁邻居家长大,邻居阿姨三十八岁高龄单身,是个有点胖,身材矮小的女人,叫李宁,温柔又好说话,见过她的人都对她评价很高。他又长得乖巧惹人喜欢,看他无人照顾觉得心疼便把他接到自己家把他抚养长大,对他像在照顾自己的亲生的一样,每次出差回来给他带各种各样的零食玩具,他养成了在楼顶天台上看下面的习惯,因为每次只要往下看,都能看见李宁提着给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走进楼道,他知道那里面装着的全是给他买的东西,但他还是会装作很期待的样子等李宁一进门就从天台上跑下来大眼睛水灵灵,不说话,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李宁看他跑得汗水淋漓笑笑温柔的问他:“看着大汗淋漓的,穗穗刚才去哪玩了呀?”‘穗穗’是李宁给他取的小名,谷稻垂怜听穗穗。他也不说话,李宁便把黑色塑料袋藏在自己身后,逗他:“不说话的小孩没糖吃哦”,林别亦顿时急了,奶声奶气的开口道:“穗穗刚才去楼上台台等姨姨了”,李宁想了会儿才明白他那句“楼上台台”是楼上天台,轻蹙了下眉,楼顶天台是露天的没装防护栏,之前有几个特别淘气的小屁孩玩捉迷藏跑上去结果摔死了,头着地,脑袋爆浆,场面一度血腥。
李宁蹲下身子揉揉林别亦的头发严肃的说:“穗穗要乖,楼上台台很危险姨姨不在家的时候不要跑上去玩好吗”,他不懂为什么不能上去,但他相信李宁,看她很担心又严肃,扯了扯她的衣袖:“穗穗不上去了,姨姨不要难过”。李宁意识到自己方才有点严肃,怕吓到孩子,结果林别亦很懂事的表示不去了,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难过,有点心酸,其实还是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学会懂事,做个和同龄人一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孩子。李宁一改严肃,笑着举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谁呀?答对了有奖呀”,林别亦立刻举起小手,跃跃欲试。李宁说:“好,林别亦小朋友答”,林别亦奶奶的出声:“是姨姨!”
“猜对了!Good boy!奖励最美的女人一个亲亲”李宁捧着林别亦的脸狠狠亲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林别亦喜笑颜开,孩子气尽显。
……
林别亦在李宁的关爱下逐渐长到五岁,这时的李宁找到了个男朋友,男方虽不是很富裕,二婚,带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双全。他对李宁很好,李宁丝毫不介意他有两个孩子,两人在一起甜甜蜜蜜,恩爱如漆。
相处了没几个月男方就来提亲了,两人又火速领了证。
李宁要出嫁了。那天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婚礼在不冷不热的五月。李宁穿着洁白的婚纱,化了妆,很美。家里热热闹闹,挤满了前来接新娘子的宾客,嘈杂的笑声回荡在里里外外。李宁手捧鲜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红晕映在脸上,像所有刚刚结婚的女孩般娇羞。在一众祝福和音乐中,男方来接走了她,李宁想要林别亦和她一起去,但那天林别亦躲起来了,躲在无人在意的犄角旮旯里,躲在背光的黑暗里。他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他没妈,他也明白,这个给了他很多很多爱的邻居阿姨要成为了别人的妈妈,他继续跟着她太拖油瓶了,他选择离开。他要回到属于他该去的地方,该去的地方,去哪儿呢?不知道。反正他该走了。李宁第二天来到住处找林别亦,但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桌子上压了一张纸条,她不敢相信的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双手颤颤巍巍的拿起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稚嫩,歪东倒西,完全是林别亦的字,还有未干的泪痕,晕开了黑色的笔墨,像流去已久的经年,纵使字迹已经很难再看清,李宁却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了下去。
“妈妈我要走啦,像故事里的蒲公英一样飘走啦,孩子总要长大,四海为家,妈妈,穗穗很感谢您多年来对穗穗的照顾哦,穗穗长大啦妈妈不要为我担心,漂亮的女人从不轻易掉眼泪呀,妆会花的,妈妈看完了就离开吧,弟弟妹妹们还小需要妈妈的照顾,妈妈……有爱就不怕”
李宁强忍着泪水看完,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晶莹的眼泪滴在纸条上落在最后歪歪扭扭写满了“妈妈”的地方。李宁哭累了,抵在桌子旁,手里紧紧攥着纸条。
“可是你也是妈妈的小孩啊宝宝……”
……
“你需要我,你太过孤独了”
死亡之神射出长箭,“咻”,正中靶心。
他是荒野里的一片废墟。
这片废墟里藏着一亩花田,里面种满了诱人的红玫瑰。
而他的心里荆棘丛生,布满了陷阱。虔诚的信徒会不费吹灰之力的采到玫瑰,或他敞开心扉,自愿赠予。不遵守规则的恶徒只会被荆棘刺穿心脏,死不瞑目。
真是致命的诱惑。
所以吸引不了一个人前来挑战。
“走吧”
“嗯”
“在去天堂之前,要先去忘川桥领一碗孟婆汤喝”男人继续道。
“嗯”
没有质疑,也没有反抗,顺承的跟着男人。男人很意外的眯起眼睛打量着林别亦,这个人和他以往接手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很乖顺,话少,要换做以前的其他人,听完他荒谬的话早已不信,歇斯底里的尖叫逃脱,虽然每一次逃脱都无异于在做无用之功。
二人不再说话,彼此心照不宣。
男人打了个响指,再一睁眼,他们来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桥上,小桥的周围都是水,再其次便是毫无趣味的黑色,这里像世界的某处深渊,深渊下埋藏着这样的光景,前面排了很长的队,没想到连死亡都还要经历排队的苦楚,长长的一条,声音嘈杂,还有的鬼在谈论死生。无非就是些祈祷自己投胎转世寻个好人家,自己下辈子一定要做个亿万富豪等等诸类话题。
在忘川的一片黑暗里隐隐约约冒出星星点点的绯红,像深渊里出血了一般,给人以异常强烈的视角冲击,有些不属于这里的生机。
林别亦盯着那一片红无语片刻。
见他对无忧草如此感兴趣,男人忍不住在一旁讪讪说:“这是无忧草,剧毒,等会你还要吃,先养养胃口吧”
林别亦:“……”他合理怀疑这人上辈子没说过话,这辈子嘴巴才这么多。
“吃这个?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男人靠近他,笑得危险。
“肉身是死了啊,但为了防止你没死透,再毒一遍,以防万一”。
“……”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可以不吃吗?”林别亦有些抗拒。
男人摊开手,耸耸肩。
“不可以哦亲~”
看着林别亦,想着又用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思考的补加了一句:“长得好看也不行,使者大人自制力很强的”
“。”
由于男人的煽风点火,林别亦看着红色的草都觉得后背发凉,慢慢移开了视线。
此时林别亦的前面还排着五个人,马上就要到他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出了薄汗,明明人死后会失去体温。
他在紧张。
看着那五个人逐渐减少,直至消失。林别亦想:他们解脱了。
于他而言,死是一种解脱。
每个人死后都渴望着自己能够去往一个远离病灾,远离黑暗,远离痛苦的国度。
——天堂
天堂是灵魂最向往的地方,是灵魂的归宿,有了天堂,人才能够轮回转世,与前世爱人的灵魂产生共鸣。所以才会有,深情的眷侣说:
“我们死后一起去天堂吧”
“好”
相爱到白发的夫妻说:
“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我爱你”
电影里不得所愿,忘不掉女主的深情男二说:
“下辈子我要比他更先遇见你”
“下辈子和我在一起吧”
“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心脏”
孝顺的子女说:
“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下辈子,下辈子……
在活人口中,一切有关天堂的是都似乎与下辈子有关。
下辈子到底有什么好?天堂又有什么好?
那里真的如人们口中的那样美好吗?天堂里真的会有头顶金色光圈,后背长了一对纯白羽翼的天使吗?
去过天堂的人并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一切又似乎都是人们的幻想,都是虚拟的希望。
至少带着希望安乐的死去是幸福的吧。
“在想什么?”
男人低沉的话语拂过耳畔,温热的气息吐在林别亦的脖颈。
他有温度!
有温度代表什么?
他是活的!!!
林别亦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差异,他怕被男人看出来,于是在回神时就别扭的转过了头。
男人毫不避讳的目光直直看着他,看见他的举动也不说话。
平静了半晌后,眼里的情绪尽数退去,他又将头转了回去。
“没什么,好奇你一天到晚话怎么这么多”
男人顿了一瞬,随即抬手指了指他的后面。
“我只是提示一下,好像到你了,你刚刚发了两次呆,孟婆把汤递在你面前四次,都被你精准打翻”
“……”。
林别亦听完尴尬的转过头,正对上孟婆恨死人目光。
好吧,虽然他已经死了。
“……”
孟婆在水里又拿起一个破旧的木质碗盛了一碗孟婆汤,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他听不懂的外国语。脸上表情很是丰富,额头皱纹挤在一团,稀疏的头发零零散散的搭在肩膀上。
男人在一旁顶着笑意实时解说:“瞪我干吗,她在骂你呢。”
“……”
林别亦不想搭理他。
刚好孟婆汤被孟婆又递了过来,林别亦赶紧双手端过汤来,出于礼貌,他还本能的小声说了句“谢谢”,尽管声音很小,但孟婆好像还是听到了,嘴里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男人淡淡道:“她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林别亦:“?”
男人继续道:“孟婆的记忆只有七秒,你刚才的行为她已经忘掉了。”
只有……七秒,那不是鱼的记忆吗?
林别亦看着手中的汤,看了看孟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概是来自人的怜悯。
她的记忆只有七秒,那她为什么会干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工作,她不应该也忘掉了吗?
林别亦皱着眉头。他不会把内心想法说出来,他觉得把任何事说给别人听,就像把自己**裸的抛开展示在别人面前,就……很羞耻。况且眼前的这个人还不值得自己如此信任。
“又在发呆,你是羊驼转世么,汤都快凉了”男人打趣道。
林别亦望着手中的汤,冒着寒气,冰冷的像南极运过来的水,黑色的不掺任何杂质和色素,绝对的纯天然。
他们来的时候这水就这样的,他还仔细观察了一番,保存个上万年都是小事,本就冰冷,何来“凉”字一说?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林别亦也不恼怒,反而镇定的说:“使者大人这样有礼,学识渊博,那不如帮我把这碗孟婆汤喝了?我想着您喝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会连这个都喝不了吧?”说完,还满怀期待和略微痛心的看着男人。
“……”
男人当然选择拒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以后升官发财了,也会让给我吗?”男人颇为严肃的教训他。
林别亦淡淡道:“会啊,我会永远记得曾经帮助过我的天使大人,就算你成为乞丐,沦落街头,我肯定也会分您一点馒头碎屑的”
“……”您真是伟大呢。
后来林别亦见拗不过他,自己用手捏住鼻子喝完了汤,闻不到气味,但还是会有味道的。
是五味,酸甜苦辣咸。
五味刺激着五感,他的身体叫嚣着热,像随时随地都会炸开般。
林别亦的额头上分泌出大量黏腻咸涩的汗水,心口火辣辣的疼,酸涩的滋味包裹着舌尖。
他的身体一会儿变成实体,一会儿变得空洞。
他在生和死之间徘徊。
面前出现了两道门。一扇通往地狱的黑色铁门,一条通往天堂的纯白阶梯,隐约见看到阶梯旁漂浮着层层云彩,神圣不可侵犯。
通道里飞出两个小精灵,一个小恶魔,一个小天使。
小恶魔说:“来地狱吧,来地狱吧,来地狱吧,来地狱……”
林别亦的神经在跟着恶魔走,往前迈出一步。
天使也不满了。
“来天堂啊,来天堂啊,天堂里有你的家人,有你想要的一切,来天堂啊……”天使搬出家人诱哄着他。
听了天使的话,林别亦清醒了一点,迈回了脚。
家人?家人吗……可是连我死了他们都没来看我一眼,我一定坏透了,地狱才适合才是我的归宿。
地狱or天堂?
明眼人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天堂,林别亦迟迟不作出选择。
“他是我的,他不属于你们”
另一个声音响起,林别亦一看,之前和他一起的男人消失了,另一个男人出现。
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男人大手一挥,两道生死之门破碎,化作颗颗红色的无忧草,随风远去。
林别亦惊愕地看着男人。
男人也看着他问道:“林别亦,你还记得我么?”
林别亦没说话,很显然不记得,他说:“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男人听完笑了笑,
“是啊,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呢?”
那个笑不像笑,像绝望中的自嘲。
过了会儿,他又说:“那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名时难,姓谢”
谢时难和林别亦。
他们的名字组在一起是首诗。诗名《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说完,林别亦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小桥上出现了一个光圈,是一道门,谢时难不顾林别亦阻拦,把他扔进光圈,他自己紧随其后,二人都进去后,光圈便自动闭合,不留痕迹。
林别亦被卷入一个银光泛泛的隧道里,忽上忽下,迟迟找不到落脚点。灵魂像一叶小舟,摆渡到时间的长河中,他像个无知的孩子,贸然闯进这里的罪人。
大雪,昔人故,风霜高洁,新年红梅傲立。他在隧道里漂流了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过完了下辈子。他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天旋地转间,他昏沉睡去,醒来时,听到鸟语蝉鸣,入眼的是擎天古木,一碧如洗的晴天。耀眼的光如离世时早晨的阳光一般暖人夺目,强烈的情绪蔓延至胸腔。是生的喜悦吗?他不知,他只知:
他到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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