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他除了处理衙门公务,便在茶馆饮茶了解民情。
这日,他正在茶寮闲坐,忽听一个青年男子与店家吵架,便凑上前查看,见那男子十分眼熟,便多看了两眼。
那人目光扫过来,指着齐询向店家道:“让三殿下评评理,你答应把货卖给我,又不经过我允许私自高价卖给别人,是不是太没信誉了!”
齐询只当没听见,转身就走。阮令昭冲上来一把扯住他,叫道:“妹夫,帮帮哥哥吧!”
齐询装作刚看见他的样子,大惊道:“原来是阮家大哥,真巧。”他一边搭话,一边扯回袖子伺机脱身,不留神又被对方牢牢抓住。
齐询夺开手冲了出去,但无论怎么躲,都没有甩开阮令昭,索性飞步赶回家把门一关,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令仪正在屋里擦拭随身佩剑,听见门被拍得震天价响,却无人应门,忙来问:“是谁来了?”
齐询知道令仪和阮家人关系不好,随口回答:“阮令昭,不用理他,等会儿他自己就走了。”
令仪沉默不语,点了点头。可是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呼叫声仍不绝于耳,两人烦躁不已,眉头越皱越紧。
令仪站起身向外走去:“算了,我打发他走,再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令仪快步开了门,一言不发,把阮令昭让了进去。
阮令昭看他们住所简陋,长叹道:“看来皇上是彻底厌弃你们了,竟然让你们住在这种破地方。”
令仪在厅上坐下,冷着脸道:“阮致修没有告诉你吗?若不是他指使我陷害齐询,我们根本不会沦落到这里。我已经向齐询求得原谅了,大哥是来代父母谢罪的吗?”
她看着阮令昭震惊的神情,明白他并不知情,脸色稍微缓和,解释道:“本来衙门拨了间宅子给齐询住,但是我们为了开荒修路,把宅子抵出去了。你还想说什么,说完就快走。”
阮令昭方反应过来因自己措辞不当,让她误会了,便陪笑道:“哥哥委实不知父亲母亲犯下弥天大错,嘴笨说错话,请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担待。”
令仪听了更没好气:“咱们原来还有兄妹的情分?那我平日里挨打的时候,柳姨娘受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说情的!”
眼见场面越发尴尬,阮令昭只觉如坐针毡,因实在有事相求,不肯离开。
他笑了笑,道:“这趟从苗疆回来,哥哥收了些稀罕药材。妹妹若不嫌弃,就当作哥哥给妹妹的赔礼。”
令仪扭过头去,冷笑道:“我不稀罕。”
她一眼瞥见在屋外等待的齐询,也没招呼阮令昭一下,就径自走出来问有何事。
因村里通讯不便,令仪与渊柔和程远扬断了音信。回到城中后,她才给二人写信倾诉别情,准备收拾行李去军中陪伴父兄。
程远扬在父亲的教导下历练三年,越发成熟。在程家军的围剿之下,叛军越来越不成气候,令仪所说的事件也没有发生。
渊柔一直帮孟懿容料理家务,没有许嫁。陈复行每半年进京与她团聚一回,又匆匆离开,她也甘之如饴。
另外,皇后和齐谌的关系一如往常。皇后一直催他娶浣柔,他却无动于衷,沉迷公事无法自拔。
自吏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职位出缺,齐谌企图在两部中寻求新助力。
但也许是因为他刻薄寡恩的名声在外,很少有人愿意依附他。即使有,也是庸碌之辈,不能为他所用。
令仪得知两方近况,把陈复行参与暴民作乱的事告诉了渊柔。没想到她的回信还没到,程远扬的音信先到了。
齐询面色苍白,把信递给她:“信上说有人在军中下毒,不少将士死于非命,你父兄亦中了毒。他不知是何毒,也不知怎么解,因此写信来问你有无头绪。”
终于还是来了。
令仪身子凉了半截,几乎立足不住,想起前世父亲在军中无故病亡的惨状,这次又把哥哥连累在内,自己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头发泄不满。
她想了想,咬牙切齿地道:“一定是姓陈的记恨我,所以存心报复,我要杀了他。”
齐询宽慰她道:“叛军和程家军之间本就存在冲突,怎么会是你的错?前世没有那些事,难道你父兄逃过劫难了吗?不要自责,我们先想想怎么救他们吧。”
他看着她肩膀发颤的痛心模样,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别慌,这毒或许有药可解。阮令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世面,咱们可以先问问他。”
令仪刚下了阮令昭的面子,现在如何肯去?
她勉强镇定心神,沉吟道:“在村里的时候,我听人说苗疆蛊毒厉害,他们中的多半就是那种东西,只是不知是哪种蛊。这边的事已了,我该去帮他们了。”
说着,她就要收拾行李离开,被齐询拦住:“你现在过去,不仅帮不了他们,自己也会受害。我去问阮大哥,他如果也不知道,我再去问别人。”
阮令昭听齐询备述详情,大惊失色,忙问将士有何病状。
齐询回答:“开始腹痛、呕吐,腹中又冷又硬,有东西四处游走,死者大多骨肉尽碎而死。”
阮令昭凝眉思索,半晌答道:“我在苗疆采集珍稀药材的时候,听说生蛇蛊发病时情状与小将军所述一般无二。需用雄黄、生菖蒲、蒜子捣末沐浴,再内服马兜铃方好。”
齐询大喜,转而忧愁道:“雄黄、菖蒲倒多得很,只是这马兜铃又从何处得来?”
阮令昭抚掌大笑:“合该有缘,去年我正好从伏牛山得了好多,不意解了小将军今日之困。我回下处收拾一下,即刻托镖局送去给程家军救命。”
齐询道了谢,又要给他银子,阮令昭坚辞不受。
齐询心下起疑,本以为他来拜访是为求行商便利,看情形却不像。便问:“虽说事情紧急,我也没有替令仪答应什么的权利。你既不要钱,求赐告来意。”
阮令昭搓着衣角,扭捏道:“我去问过卖初珑的牙婆子,听说她被转手卖了几次,现在就在城中。如果三殿下能不计前嫌,帮我找到她,在下感激不尽。”
令仪得知,将信将疑地道:“万一不是蛇蛊,他们病情加重了怎么办?人命关天,不能妄下论断。我早想与他们团聚,只是一直有事耽搁了,现在我得去找他们了。”
齐询想要陪她一起去,奈何令仪摆手拒绝了:“皇上不许你擅自离开柳州,我自己去就行。”
齐询劝道:“太危险了,我不放心。若真如你所说,是陈复行报复,他来势汹汹,你去了不是给他们增加负担吗?”
令仪心急如焚,也只得静观其变,又叹道:“没想到阮令昭这样重情重义,不过一夜之缘,就念到如今。”
齐询也十分感慨:“要不是你存心算计他,他怎会一直放不下?不过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真是阴差阳错。”
令仪转了转眼睛,促狭地笑道:“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不知道有没有人像他放不下初珑那样放不下我呢?”
齐询低眉笑道:“也许有吧,不过他在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
令仪托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含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还随身带着他的小像。他可比你英俊多了,说起来你也认识。”
齐询心里大急,不动声色地问:“他是谁?”
他禁不住令仪的诱惑,打开匣子看了一看,却见里面除了一个菱花小镜外再无别物,忙问:“在哪里?”
令仪含笑不语,齐询方知令仪是在耍他,佯怒道:“我就说你没安好心,我以后再理你就是傻子。”私底下却十分受用,常在无人处回味。
过了两天,程远扬来信说身体已大愈了,令仪这才放心。
信上又提起他巡逻时撞见一群形迹可疑的人,伺机潜入南诏作乱,幸好他们及时发现拦下了。
经过审讯,其中一个活口声称是黑虎山的土匪,受陈复行指使挑起边境纷争。
靖国公上报此事,并为阮令昭请功,皇帝赏赐程家金银财宝无数与良田百顷,阮令昭也得到了奖赏,俱各欢喜。
前世正因靖国公去世,军中大乱,让叛军钻了空子,南诏便以这次纷争为由向大周发难。
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将士都病倒了,他们又不占理,齐烜无奈,只得听从皇后建议,让齐瑛和亲以平息战乱。
当时皇后还作出可怜的模样劝齐瑛:“本来嫁个宫女也就算了,可是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况这次是大周理亏,少不得要牺牲你了。”
如今想来,这些事怎么就凑巧赶到一处了?
偏偏皇后把齐瑛嫁了过去,自己得了贤名,人人都道她体贴宫女。可怜齐瑛出嫁后两年就死了丈夫,又嫁了继子,多年后回京,竟像是老了几十岁。
令仪浑身冷汗直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阮令昭也没有了从前的怨怼之心,一心帮他寻找初珑的下落。
两方关系缓和,阮令昭便常到他们家里做客,主动向令仪求和:“我苦读诗书、正感人生索然无味时,是小妹让我知道还有千万条道路可以走,我还要感激你呢。”
他得空还想为阮致修夫妇说情,见令仪一脸冷漠的样子,也只得作罢。
经过令仪持之以恒的四处打听,她终于找到了差点被卖进青楼的初珑。
原来初珑离开阮家后屡次跑回去找心上人,听说他已出外行商,被吴秋影发狠卖到了天涯海角的柳州。
牙婆子恨她逃跑,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便去青楼送人,幸亏令仪及时发现。
阮令昭见到初珑时,她的精神已开始恍惚。他陪伴了初珑几天,她的神智才慢慢恢复清明,只是听说阮令昭要送她回京时,总是吓得大哭大叫。
阮令昭因立了功,阮致修夫妇对他放弃仕途的不满有所消减,更看不起他心心念念的初珑。阮令昭只得安慰她,不会带她回阮家,初珑才答应一同回去。
见二人如此恩爱,令仪感慨了一番,又冷笑道:“阮家那对老不修多半想让儿子攀高枝娶个千金大小姐,初珑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齐询喝了一口茶,悠悠地道:“那就看阮大哥能不能娶个能容得下她的正室夫人了。”
令仪横眉立目地讥讽他:“对啊,他可以三妻四妾,我怎么忘了?你羡慕了,是不是?”
齐询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眸:“这辈子,我只想娶一个人。”
令仪心中一动,把脸转到一边:“管你想娶几个,都和我无关。”
齐询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会有关系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生日快要到了,别忘了煮长寿面给我吃。去年你过生日,我可在村里给你煮了。”
令仪抿嘴笑道:“好,我换种花样给你煮,到时候你一定要吃光。”
她几天没有收到渊柔的来信,连鸽子的半个影子也没瞧见,心中越发疑惑,只是不知该从何找起。直到有一天,鸽子的尸体被一柄短刀钉在了大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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