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询淡淡一笑道:“本宫又不知道当时的天象,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苏沅笑声骤歇,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之色:“殿下连浑天仪都不知道怎么用吧?臣精研天象二十年,无愧于心,篡改记录对臣有什么好处!”
“抬高父皇的期待,再让他失望。既然吉象应在本宫身上,凶象和天灾自然也是因为本宫,试问谁还会青睐一个天生不祥的孩子呢?”
苏沅冷笑道:“殿下可知道,这份记录对后世研究天象有多大的影响吗?你觉得臣甘愿献祭毕生奉献的事业来害你,何尝不是一种狂妄!”
在苏沅义正言辞的逼问下,齐询愣住了。隔行如隔山,无论在此之前他翻阅过多少档案,都抵不过对方二十多年的阅历。
难道他的猜想真的错了?
苏沅满意地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模样,语气越发风轻云淡:“一切都是上天的意思,非人力所能改变,殿下还是放弃吧。”
是上天在耍他?齐询当然不肯相信。这么多年来,多少人劝他认命,可他依然坚定地认为,他的命运不是由上天决定的。
齐询转身离开了苏家,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强撑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他开始跟着钦天监监正学习浑天仪和水运仪象台的观测方法,虽然仍如雾里看花,但已能说出哪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并用仪器测量天体的入宿度。【1】
在使用那些仪器的时候,他不由得啧啧惊叹,学习用它来观测天空都花了他一番工夫,造它的人又该有着多么渊博的知识啊。
监正看着他废寝忘食的模样,劝道:“苏大人自少年时就一直研究这门学问,殿下能在短时间内懂得那么多已是难得了,无需强求自己。”
但齐询并不满足。
一月之期过去了一半,他依然没有搞清楚苏沅是怎么伪造天象记录的。正在他心急如焚时,苏文卿找到了令仪,她这才知道苏文卿为何如此厌恶苏家。
“十年前我离京游学,身体一向健朗的母亲去世,她的贴身丫鬟也被赶了出去。我回来后察觉不对,几经波折找到了那个丫鬟,才知道母亲是用铅粉美白中毒而亡的。”
令仪打开苏文卿递来的胭脂盒子,正要用指尖蘸一点来嗅,就被制止了:“我问过胭脂铺的香料师傅,这盒子里除了铅粉,苏家买来后还掺入了其他粉末,是有毒的,你最好不要碰。”
令仪震惊地问:“你觉得苏家刻意加害她?可是为了什么呢?”
苏文卿正色道:“因为我母亲手中有苏家的把柄,她寝食难安,几次想要告官,却又担心影响了我。苏家就送这东西害死她,它会让面部溃烂,母亲不知就里,陷入恶性循环,结果走上了死路。”
令仪立时会意:“你希望我把东西转交齐询,扳倒苏家为你母亲报仇?她手里到底有什么把柄?”
苏文卿失望地摇摇头:“母亲到死也没有透露过半句,不过她的丫鬟说自那之后母亲一改对三殿下的鄙夷态度,我猜也许与他有关。”
令仪答应会把他的话传达到位,苏文卿长吁一口气,便欲拱手告别。
她忽地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苏文卿是在年底,后来他便不知所踪,又叫住他嘱咐道:“最近小心一点,我怕有人要害你。”
苏文卿面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望了望屏风后的人影,便转身离开了。
渊柔走出来,神色黯然地问令仪:“你刚才说有人要害他,是苏家还是陈复行?”
自从上次她拿苏文卿做挡箭牌送走了陈复行,陈复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当她面对苏文卿时,却也没有了以前的从容。
她相信苏文卿不会揭破自己与陈复行的私情,但如果陈复行报复他,她不仅担心他的安危,也怕会连累程家。因此她日夜担忧,形容日渐憔悴。
令仪的提醒暗合她的心事,她犹豫着道出疑虑,听对方安慰她道:“别担心,前世没有你们的事,苏文卿也死了。当时他在查暴乱的案子,多半是齐谌下的手。”
渊柔的心放下了一半,忧心忡忡地坐在了椅子上。
令仪眨眨眼调笑道:“你这么担心,不如嫁给他,就能日夜保护他了。”
渊柔啐了她一口,却想不出如何反驳,站起身一跺脚就走了。
刚走出一段失败的感情,她想好好安静一阵子,因此孟懿容几次试探她对苏文卿的心意,都被她搪塞了过去。
此时听令仪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更觉烦心。幸好最近众人忙着筹备乞巧节,没有再问,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好。
往年渊柔和令仪都是在程家过节的,可是自从齐瑛的婚事提上日程,她开始珍惜每个未出阁的日子,万事都可着自己的意思来。
到了这天,她便向皇后禀奏,召二人一起进宫陪伴自己。
早上,宫中女官就在御花园内设供案祭牛郎织女。渊柔陪齐瑛看热闹的时候,令仪已孤身离开前往明华宫,把苏文卿的话转述给齐询听。
二人互道寒温,令仪又动身离开,准备去芙桐馆劝说浣柔对付皇后。
各宫宫女都在兴致勃勃地为乞巧节做准备,没有人注意到她。令仪撒开腿疾奔,拐角处忽然窜出一个捧着托盘的宫女与她相撞,碗中药汁尽数泼在地上。
那宫女弯身捡起地上的碗和托盘,横眉立目地瞪着令仪:“好不容易拿来的药,全叫你碰撒了!”
令仪连忙致歉:“我再陪你去拿一趟吧。”
那宫女神色一动:“不必了。”便顺着原路快步返回了。
令仪想着她的主子若有怨怪,自己可以帮着解释几句,便仍在原地等待。
不经意间的一抬头,芙桐馆的匾额映入她眼中。令仪查看左右无人,悄悄走了进去。院中景致十分清幽,只有风吹动院中梧桐树叶的声音,此外再无其他响动。
殿门大开着,许是宫女们都去准备乞巧,连个拦她的人都没有。她跨进门,把正在默默垂泪的浣柔吓了一跳。
“是谁!”待看清来人,浣柔心神稍定,缓缓开口,“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令仪含笑道:“娘娘是皇上的新宠,民女能看什么笑话?”
浣柔慌忙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转过脸去不理她。
“我知道,皇上不是你的心上人,宫里的人排挤你,齐谌骗了你,皇后又猜忌你,你的日子并不好过,是不是?”
她说一句,浣柔的泪珠便像断了线一般不停地落,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明知故问!”
齐烜年纪比她大很多,虽然勉强算是温柔,但是娶她本来就是为了生孩子,在房事方面就多了几分急功近利。
加上他因疲累,晚上常常不在状态,她总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他重振雄风。
涉世未深的侯府千金嫁为人妇,却要在房事上使出各种手段,她觉得屈辱极了。
累了一晚上,早上皇后还要召见她,明面上是为了安抚,其实就是为了让宫女给她按摩避孕。
她纵有千般不愿,也得顺从皇后的意思,就为了她的那句许诺:“哪个妃嫔能永远受宠,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可以保你一辈子安宁富贵。”
令仪看着泪流满面的浣柔,不由得扼腕叹息。前世她和齐谌的关系表面上很和谐,起码不会在这些事上犯难,甚至生了两个孩子。
可是这一世,她彻底沦为了皇后母子不和的牺牲品。
两人正相对无言,一个宫女已风般卷进来。一见令仪,她立时愣住,尴尬地立在原地。
浣柔瞥了令仪一眼,向那宫女伸出手去:“不用理她,拿过来吧。”
那宫女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汤药喝下,收拾了碗盘退下了。
浣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声忽然低柔了许多:“我入宫后,才知道有这么多避孕手段。针灸,按摩,可皇后还是不放心。月事推迟了半个月,她就坐不住了。”
“刚才你喝的是堕胎药吗?”
浣柔神色愤激地看着她:“是,你一定会觉得很痛快吧。我这辈子都要这么度过了,这就是背叛你们的代价。”
令仪摇了摇头:“我怎么会高兴?妹妹误入歧途,我只会觉得她可怜而已。”
浣柔神色一顿:“妹妹?”
在她眼中,令仪像蝼蚁一样微不足道。但此时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竟然并不排斥。
无论嫔妃还是下人,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她去求渊柔,被拒之门外;通阳侯夫妇也只希望她光宗耀祖,不仅无视她的抱怨,还劝她忍耐。
她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可是她最看不起的人,竟然能理解她的痛苦。她并不觉得丢脸,反而有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
“如果皇后愿意保你,又怎会放任下人那般作践。她的眼线遍布宫中,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你一味仰仗她,不如把希望放在自己和腹中孩子身上。”
说罢,令仪便转身走了出去。她点到为止,关键还是看浣柔自己能不能想通。
没走几步,她就听到屋内的呕吐声。
她透过窗子,看到浣柔俯身在花盆里吐出堕胎药的场景。
看来浣柔已经醒悟,宁愿用自己的肚子挣一个前程,也不愿再相信皇后了。
【1】古代表示天体位置的坐标之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天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