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然把桌上的药瓶翻过来，又摆正。里面的药粒也发出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动作不断上下翻腾。剧本就放在林潇然的身旁，被她用沙发枕压住，防止被风吹起来。
她把窗户开得大了一些，让微风能够灌进屋子，享受一小会儿独属于自己的时间。
“小刘究竟是什么物种……”林潇然把药瓶攥在手里，看着上面的胃药标识，“她是怎么做到吃下那么多东西的？”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两个小时之前。
林潇然面前只有一碗饭，米饭上摆着一根鸭腿，还有几块脱骨鸭肉。棕色反光的色泽，证明着它们已经浸润足了汁水，正等待着他人去享用。
她把鸭腿夹起来，用牙齿轻轻撕咬下一块肉，鲜美多汁的肉裹着咸鲜的味道，在齿缝间流转，留下一道道香气。
林潇然还想多享受一会儿餐点，抬眸时却看到桌对面的人，已经把鸭骨堆成小山了。
“怎么了，林姐你也吃啊……”小刘嘴里还嚼着荷叶饼，见林潇然呆愣的样子，用荷叶饼卷上些酸菜和鸭肉，给她递了过来，“这样好吃，你也试试。”
林潇然看着碗里又多出的卷饼，默默低下了头，扒拉着碗里的东西。
最后大半只鸭子，还有绝大部分的饼与汤，都被小刘吃光了。就这样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回来的路上缠着林潇然给她买杯奶茶，说之前吃咸到了。
思绪拉回现在，林潇然把剧本翻开，想要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周围飞起微弱不断的嗡嗡叫声，就环绕在她耳边。
林潇然叹了口气，把剧本卷起，等到嗡嗡声离自己最近的时候，猛地打过去。声音消失了，屋内只剩微风吹过。这下可以安心看剧本了，林潇然把剧本再次打开，看着上面的文字。
手指轻抚过纸面，眼睛把故事情节和台词都放大，记在心里。但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东西却让她沉吟片刻。这个剧本仿佛与她命中注定，和她与纪如瑄的感情慢慢重合。只是她不断地推开，不断拒绝。
剧本中的男女主最后在海边重修旧好，用当年的信物修补破碎的感情。但那是一部剧，一大段由人编写出来的文字，只要作者想要，两位主角就会互相理解，互相接受。
但是她与纪如瑄不一样，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有血有肉的人。二人都有各自的心思、各自的想法。最后真的能等到童话一样的故事结局吗？
她想摆脱这种诅咒缠身的感觉，从名为自我否定的漩涡中抽身。但回望自己前行过来的路，地上踩出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又在告诫着她“不要沉沦于温柔乡，不要因为软弱而舍弃努力的成果”。
林潇然从茶几上买一根笔，把笔盖插到尾部，在剧本上做着各式各样的标记。她想要用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只要忙起来了，就不会再去想纪如瑄。
“我想放假！”楼下传来某人的叫喊声，有些含糊，听起来像是喝多了，“我今天就要放假偷懒！！”
“小点声！还有人要休息！”另一声大喝打断了那人的叫喊，楼下重归寂静。
林潇然手指抠在笔身上，把上面的纸质标签一点点抠下来，眼睛始终盯着文字。“我也好想…算了，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她把看过的一页翻过去，继续看下一页的文字。躺在茶几上的手机传来振动声，信息通知点亮了屏幕，林潇然没去管。
过了一下，手机又短暂地振动一下，吸引了林潇然的注意，她视线从剧本离开，盯着手机。
墙上没有悬挂钟表，要看时间只能从手机上看。林潇然倒了一杯水给自己，用杯中的水滋润一下嗓子，顺带压下心中的情感。她把有些杂乱的头发用手随便梳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衣。“还好我洗脸洗得早……”
但是手机又停止了振动，她默默查着次数，刚才是两次，如果再振动一次的话……果不其然，手机又振动了一下。这次林潇然没有犹豫，果断抓起手机，另一只手拎起剧本，小跑回屋内，躺在床上。
点亮屏幕，眼睛立刻锁定在了那个名字上，纪如瑄发来三条信息“在嘛在嘛？”“人呢？怎么不理我”“hello？”
林潇然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对面条件反射一样，也回复了一个问号。
“纪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晚上吃了什么？”纪如瑄根本不看她发的话，自顾自地抛出一个问题，等着她接。
“烤鹅…还有其他事情吗？”林潇然抠着手机壳，看着上面的正在输入中，心里盘算着她下一句会说些什么。
纪如瑄输入了半天，还没发出自己的话，终于，在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显示半天之后，一个表情包被扔了过来。一只小狗从墙后探出头，还挂着大大的四个字。
“打视频吗？”
林潇然看到消息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后面的床头板，伸手把枕头竖起来摆上，自己靠在上面。
“好。”她发这个字的时候，蜷起的双腿还在左右摇晃着，手指也不再抠着手机壳了。
纪如瑄立刻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她暖色调的房间，还有一盏吊灯。“我这么晚打电话，没吵到你吧？”
“纪老师是在明知故问吗？”
“那就是没吵到。”纪如瑄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但是镜头里始终看不见人影。
林潇然把手机举起来，仔细看着房间内的布局。红木门旁边矗立着展示柜，吊灯就悬挂在房间正中央，照在那一堆名贵物品上，镜头下方还能看见一点点沙发边缘，白色带着方形织纹的布盖在上面，遮住下方的绿色。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在了镜头里。纪如瑄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珠在灯下泛着光。她把手机举起来，当着林潇然的面坐到了旁边的懒人沙发上。
“所以纪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潇然注意到右上角的自己，镜头有些距离脸太近了，照出来不太好看。她把镜头离自己更远一些，这样比例才显得正常。
“没事，就是想见你。”纪如瑄从镜头外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腿上，“我给你看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合适吗？合适我就买给你了。”
林潇然立刻摇头，“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那就是合适了。”纪如瑄把电脑拿得更近一些，聚精会神地看着。
“……”林潇然沉默不语，又拿起了剧本看着，“你晚上吃的什么？”
“白粥，那天劣质酒喝的我好难受。”纪如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都不关心我一下吗？林老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抬起眼睛看了眼镜头。
林潇然把剧本放下，清了下嗓子，“嗯…下次不愿意的事情不要做了，尤其是这种对身体不好的。”
“是的，所以我大半夜给你打电话了，还是视频电话。”
“我当时想拒绝来着。”
“那可不行，你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吗？”纪如瑄脸凑近镜头，仔细看着林潇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说的，之后我想见你，你也一定会过来见我。这句话没有次数要求吧？”
林潇然翻剧本的动作停下了，就这样保持着不动，盯得剧本出神。周围流动的空气也在这一刻凝固住，夜晚的风没有吹过窗棂，她的指尖捏在页角，也保持着静止。
她抿抿嘴，眼睛眨了一下。
“没有次数要求，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林潇然说出了这句话，她想给自己放个假，一个小小的假期也可以。
“真的吗？潇然？”
林潇然点点头，把剧本又翻过一页，仔细分析着男女主的性格特点，在脑中设想，不同的场景下，他们两人都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什么样的语调。
“嗯，我应该去也拿点什么看…或者找一张唱片。”纪如瑄把笔记本合上，朝四周看了看，“唱片机离得太远了，不去了。”她又把笔记本打开，看着上面的信息。
剧本上的字很多，每一处针对自己的部分，林潇然都用手指指着，一点一点地去思考，去揣摩人物心境。
“嗯……不行…这样呢？”林潇然把手指比在空中，于空气中画着圆圈，“还是不太行…感情还差一点……”
“没办法代入角色吗？”纪如瑄听到了她的碎碎念，把腿上的笔记本合住，放到地板上。
“嗯，情感上还是差一点……”林潇然把剧本扣住，又要闭上眼去构思场景。
纪如瑄敲了敲她那边的桌面，“我来帮你看一看？”她把头发撩到一侧，歪着头看向镜头。
“不用…我一个人还是能揣摩好的……”
“发过来，你的经验没我丰富。”
林潇然把手机从床上拿起来，跪坐在剧本前，用相机拍了一段文字，发送到纪如瑄那边。
前置摄像头一直对着林潇然的脸，她的一颦一蹙，每一次的微表情，都被记录下来。
“发过去了，你看看。”林潇然把手机再次放回床上，抬眸看向屏幕的时候，正好与纪如瑄四目相对。
“嗯嗯嗯，我来看看。”纪如瑄的脸离屏幕远了一些，好像刚在屏幕上点击了什么东西。
她的眼睛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眉头微微皱起，“嗯……嗯…嗯？”纪如瑄把手机放到懒人沙发上，突然离开了镜头。
“人呢？还说要教我怎么演戏，怎么自己先消失了……”林潇然小声吐槽着，手指揪着自己衣服的边角。
“我有个办法。”纪如瑄又突然出现在镜头边缘，把林潇然吓了一跳。
“什么办法？”
“把我当成男主不就好了吗？”
林潇然把脸扭过去，不去看镜头。“不好，这个办法一点也不好……”她腿连同脚趾一并蜷缩起来，让自己靠床头板更近一些。“他们两个会有好结局…因为那是剧本，我不想对你说出同样的话。”
“你哪次不是这样做的？我亲爱的…林老师？或者说林潇然，林小姐？”
“我哪次都不是……！我只是想划清界限，我不喜欢这种纠缠的感觉，就算重复再多遍我也不喜欢。”
“那病房那一次呢？你反复无常，总是在用自己的矛刺自己的盾？”纪如瑄从镜头外拿出一个高脚杯，在手中晃呀晃，宝石红的酒液沿着杯壁流转。“承认自己的过错，有那么难吗？”她仰起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你…我一直没有错……都是你在缠着我，让我没办法走自己的路。”
纪如瑄把酒杯举在镜头前，透过弯曲的杯壁看着林潇然的脸，“你看，这不就揣摩好人物性格了吗？怎么演一个与你很像的人，反倒演不出了呢？”
林潇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纪如瑄说的就是剧本中男主角的话，不过是换了一套说辞而已。
“我们每次的谈话都是不欢而散，不过这也算是有进步了一点点……”纪如瑄又给自己倒上一些红酒，“你说过，这是剧本，能迎来好结局，那你我呢？我还有机会吗？”
林潇然沉默着，有几缕发丝因为刚才的动作散在肩前，风再次轻轻地吹过，让它们遮住了她的颈侧。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也就是我还有机会，没有丢掉信用，还能再挽回最后一次？两次？很多次？”
纪如瑄把高脚杯举到半空中，透过灯光欣赏着酒液，“祝你有个好梦，林潇然，林老师，林小姐。”她手伸向手机，把视频电话挂断。
心情起起伏伏，就像今晚的夜风一样，一会儿叫人平息下来，一会儿又叫人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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