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高悬挂，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气。
鹤鸣堂的人轻手轻脚又不失条理地忙碌着，小厨房里炖着香喷喷的乌鸡汤，香凝掀盖看了看，嘱咐了看火的厨娘几句，这才不仅不慢地走了出去。
重帐的素色流苏静静垂下，一夜好眠的小娘子意识渐渐清醒，闭着眼睛往身旁摸了摸，没有想象中的触感，才发觉塌上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揉揉眼睛拥着薄被坐起身，软软地喊香凝。
香凝和一众侍女早已侯在门外，刚一听到屋内的声音，她面上一喜，吩咐了其他人去准备洗漱的物件，她自己先去服侍娘子起床。
屋里燃着安眠的香，香凝缓步走近床帏，撩开幔子，看着床上人粉扑扑的迷糊小脸道：“小姐今日醒的真早，公子临走时嘱咐了奴婢辰时便叫您起床，现下还差一刻钟呢，您便先醒了。”
姜时愿不是贪睡的人，只是一定要睡够时辰，若是白日里醒晚了，那必定是前夜未早早歇下。
昨晚经过几次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也没了精力再想些其他事，刚一躺下便睡着了。
没想到贺繁缕走得这么早，床上已没了他的温度，想来是晨光熹微时便走了。
她由着人梳洗打扮了，又用了鸡汤面片，那鸡汤刮去了油脂，十分清亮，搭配上又薄又软的面片，热乎乎的下肚，姜时愿清醒了不少。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便听见小厮在门外喊有贵客来了，她心中疑惑，此地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难不成是来寻贺繁缕的？
她神色一凛，怕误了什么事，急忙让人去寻他，这才让下人把贵客请进来。
一个身着宦官服的男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木盒的小太监。
姜时愿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圣上身边的人，心中更加确定他是来寻贺繁缕的，她回他一个笑，道：“公公请稍等，我已命人去寻他了。”
岂料这位皇上身边的公公笑了几声，止住了侍女上茶的动作，道：“不不，奴才此番前来是为了娘子您。”
“为了我？”姜时愿心中直犯嘀咕。
公公肃清了笑意，扬声道：“皇上口谕，平阳侯之女梵氏秉性温良，久居佛寺，虔心修持，诚为可嘉。父母年迈，思女心切，宜当归返，以慰亲怀。”
姜时愿听得一头雾水，梵氏是谁，为什么又要说给她听。
公公开口道：“娘子糊涂了？这可是皇后娘娘向皇上求来的好彩头啊。”
姜时愿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想起那日皇后允诺给她彩头的事。
可这……她原本想的也就是赏些金银钗环，抬高身份这样的事情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一个罪臣庶女一跃成为当今皇后的侄女，这是何等的殊荣。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皇上也愿意？”
公公“哎哟”一声，“就凭您心灵手巧解了皇后娘娘伤怀一事，皇上怎么赏您都不过分。从今儿起，您便是平阳侯之女了，您呐，就在府中等着出嫁就得了。”
“出嫁？”姜时愿懵了。
公公乐呵呵地看了她一眼，说：“奴才多嘴了，明日圣旨便会传入侯府，您现在收拾了东西回府吧，平阳侯和夫人都翘首以盼呢！”
公公说完把圣上与皇后赏的东西放下，便施施然走了，姜时愿想问些什么都不能够。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中生起，几分喜悦几分涩然交杂在一块，她突然想起昨夜昏昏欲睡时，贺繁缕与她咬耳朵说的话。
朦胧间听他低语：“以后便不能这样相见了……”
现在想起来，才咀嚼出他话中的意味。
——————
平阳侯府对她这个女儿十分上心，派了马车前来接应，一同前来的老嬷嬷是夫人身边的红人，甫一看见她姣好的容颜，眼神一亮。
她在宅院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明白着呢，知晓这是个有福气的小娘子，看她面上略带愁云，安慰道：“娘子别怕，侯爷和夫人都安顿好了。”
马车哒哒地一路前行，听到此话，姜时愿稍微放心下来，可还是有些担忧。
鹤鸣堂与平阳侯府相距不远，且老嬷嬷极力劝说不必带太多衣物，回去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装饰精美的马车堪堪停下，姜时愿深吸一口气，打帘下去，巍峨气派的描金牌匾下站了熙熙攘攘不少人。
她扯出一个微笑，腿脚却有些软，一个妆容精致透着韵味的夫人牵住了她的手，慈爱的目光将她打量了一个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时愿身体有些僵硬。
老嬷嬷在身后提醒，“这是夫人。”
姜时愿急忙要行礼，却被一高大男子扶了起来，看她站稳才将手收回，相比她家夫人的温声细语，男人看着更加威严，板着的脸在她看过来时才有些许的松动。
他转过身，朝着府中众人道：“小姐出生时因体虚被抱到寺院中修养，如今回来了，你们不得怠慢。”
众人齐齐一声喊：“是。”
门口说话不便，遣散仆人后，一行人才移步往院中走。
正厅中，楠木雕花大柱撑起描金彩绘的穹顶，案上炉青烟袅袅，两侧各立着一对景泰蓝仙鹤烛台，映得满室生辉。
平阳侯夫人杨氏是淄尘京国的世家贵女，圣上旨意无有不从，看事更是一针见血。
杨氏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语气温柔：“这翠微院地界不大，可胜在环境清幽。”
庭院中竹林幽深，翠绿欲滴，竹影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她口中的不大，倒也能顶两个扶雪院。
姜时愿环顾四周，入目皆是雅致美观，连服侍的侍女也都个个清丽，知道这是杨氏的功劳，心中一暖，福下身子道谢：“多谢……母亲。”
杨氏听她这样喊喜笑颜开，拍拍她的手：“好，好孩子，别拘束，这就是你的家……”
话还未说完，听到外面风风火火一阵声音，夹杂着侍女小厮的喊声，杨氏一阵头疼，道：“你还有个妹妹，做事急躁，可好在性子不坏，你多担待些。”
话音刚落，梵清清便冲了进来，束着头发，身着长袍，一副谦谦公子的打扮，滴溜溜的眼睛黏在姜时愿身上，把她看得有些脸热。
杨氏看她这副打扮，恨不得眼睛一翻撅过去，顾着她在场，想给梵清清留些脸面，厉声道：“你跟我过来！”
转而又看向姜时愿：“好孩子，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梵清清对她母亲的两幅面孔早已见怪不怪，她吐吐舌，出了这门少不了挨一顿骂。
她脑袋瓜机灵，溜到姜时愿身边自来熟地挽着她的手，道：“姐姐，我来迟了，我来帮你归置东西吧。”
说罢不等姜时愿拒绝，便帮着那群婆子搬东西，那些人怎么敢劳动她的手，一边顾着手中的东西，还要分出心来哄她放下，场面一片混乱。
杨氏气极，皱着眉道：“你别添乱了，非要让我请家法是不是。”
此番威胁的话一出，梵清清也不乱了，死皮赖脸地留在这不肯走，她哇哇叫：“姐姐初归家，府里的东西都不熟悉，合该我帮帮忙才行。”
杨氏脸色一缓，仍旧站在那不走，梵清清朝姜时愿眨了眨眼，姜时愿抿嘴一笑，说：“母亲，您去忙吧，这里有妹妹帮忙就行。”
她都这样说，杨氏自然不好拒绝，走时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儿，也就随她们去了。
两人目送杨氏的背影消失，梵清清才露出真面目，她绕着姜时愿转了一圈，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看了个遍，甚至还凑上来闻了闻，活像只小狗似的。
她没个正经样地斜躺在罗汉床上，随手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嘴中，再搭配上那一身男子装扮，一股风流气息，怎么看也不像闺阁女子。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姜时愿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家没有什么繁杂的规矩，这些侍女婆子都是底细干净的家生子，家中饭菜你若吃不惯可以嘱咐了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若是有人给了你委屈受不必禀告母亲，我替你收拾便是。”
姜时愿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觉出她这是在帮她熟悉府中各事，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她不由露出几分微笑，道：“谢谢你。”
梵清清盯着她嘴边的小梨涡愣了一会，面上一烫，极为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这有什么可谢的，那个，我先走了，你若无聊遣人寻了我来就是。”
说完，她便迈着凌乱的脚步走了出去，身后的侍女又是一翻小心注意。
晚膳时，平阳侯夫人特意嘱咐她在自己院中用膳，不必守着规矩，好好修养身体才是正事。
她紧张的心情烟消云散，用完膳后早早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黑夜中，一阵轻柔的叩门声突然响起，香凝打开门一看，是二小姐身边的侍女。
她记忆力好，一下午的时间就将府中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香凝：“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小侍女还未出声，身旁的一只手将她拉到一边，梵清清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现下褪去了男子装扮，一张小脸清纯稚嫩，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挂着两行泪，香凝心中一惊，忙问怎么了。
梵清清抽噎一声，不理会她，径直进了内室。
姜时愿也听到了动静，刚要出去看看怎么了，怀中突然扑进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抱住。
“呜呜呜，我好疼，好疼啊！”梵清清在她怀里哭着开口，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姜时愿低头看着她怀中的小脑袋，第一次体会到当姐姐的感受，这种被需要的责任感瞬间冲到了四肢百骸。
她抿抿唇，学着照顾人的样子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问：“哪里痛，我看看。”
梵清清收了哭声，将她红肿的手暴露出来，娇嫩的手心高高肿起，似乎还能分辨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轻呼：“这是谁打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梵清清只一味的落泪，鼻尖哭得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她愤愤道：“还不是母亲，竟真的请了家法来，我都快痛死了也不停手。”
一个母亲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自己女儿请家法的，她顿了顿，小心道：“你做错什么事啦？”
梵清清却闭口不谈了，为她上药后，她又撒娇想和她一起睡，姜时愿想了想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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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为着解她们的闷，平阳侯府请了城南有名的戏班子在府中唱戏，梵清清手上的伤还未好，被白布包裹得歪七扭八。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水袖甩出，如流云漫卷，金莲踏鼓一声雷，梵清清听得昏昏欲睡，杨氏扶额，转而看向姜时愿，她倒是津津有味。
忽而，廊中正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戏子停下了唱腔。
“——圣旨到！”
台上台下，哗啦啦跪了一地，宣旨的小太监站在中央，缓缓掀开明黄色的卷轴，捏着尖细的嗓子道：“朕惟乾坤正位，阴阳协和，婚姻乃人伦之首。梵氏女清鸢，毓秀名门，德容兼备，实为闺阁之典范……”
众人垂首屏息，姜时愿更是凝神，心脏怦怦直跳，静听着太监的话语。
终于……
“贺繁缕忠勇刚正，辅佐东宫肃清奸佞，功在社稷……为彰朕嘉奖功臣、敦睦世族之意，特赐二人婚配……”
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凑到一块，互相啄着对方背上的羽毛，谱着世间和鸣。
姜时愿泪意盈盈，弯弯唇，接过这沉甸甸的圣旨。
平阳侯和杨氏忙请了贵人去前厅吃茶拿赏。
院里的侍女都迎过来道喜，姜时愿笑着抹抹泪，在人群中寻找梵清清的背影。
梵清清站在人群外，看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冷哼一声，狠狠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清清为什么不高兴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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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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